新写实小说的局限性

阴山学刊

YINSHANACADEMICJOURNAL

Dec.2009

Vo1.22󰀁No.6

新写实小说的局限性

潘海鸥

(盐城师范学院文学院,江苏盐城224002)

󰀁󰀁摘󰀁要:新写实小说是80年代后期崛起于文坛并产生重大影响的小说创作潮流。新写实小说关注普通人的世俗欲求,将日常生活叙事提到了一个较高的位置。但是受到转型期社会文化心态的影响,新写实小说带有种种先天的局限性。这些局限性的存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新写实小说作为一种小说创作形态或者说是一种小说创作理念很难维持较长的发展期。

关键词:新写实小说;局限性;日常生活;艺术形态;理性批判精神

中图分类号:I207󰀁6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1869(2009)06-0055-04

󰀁󰀁新写实小说是继文化寻根小说、先锋小说之后在80年代中后期的文坛上取得较大影响力的小说创作潮流。客观地说,新写实小说能够在文坛崛起并获得一定的影响力,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小说自身

所具有的特质。新写实小说可以说是特定时代的产物,社会转型期特定的文化理念与文化心态影响并制约着它的存在与发展。今天看来,在社会转型期逐渐为国民所接受并推崇的务实的理念直接导致了新写实小说的产生。务实的文化心态影响下的新写实小说具有着种种先天的局限性,综观新写实小说创作,这些局限性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新写实作家注重日常生活叙事,但是他们笔下的日常生活却是极度简单化、概念化的;新写实作家避免了小说技巧的卖弄而力求小说的质朴感,但是过于追求质朴感的结果却使得小说沦为了日常生活的流水账;新写实作家避免了原有小说创作中过于主观过于强势的情感流露,力图呈现生活本来的样子,但是在完全照搬生活的想法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情况下,新写实作家所标榜的零情感反而成为了他们无力直面现实、把握现实的借口。

一、小说中日常生活的定义过于狭窄1987年池莉在󰀂上海文学 上发表了后来被看

*收稿日期:

作是新写实小说经典文本的󰀂烦恼人生 。在该小说中,作者池莉按照时间的顺序记录了武汉钢铁厂一名普通的班组长印家厚一天的行程,这里面包括了孩子掉下床所引发的夫妻间的口角;凌晨到公共

洗漱间刷牙洗脸、排队上厕所;带孩子挤公共汽车、乘轮渡;在摊上吃简易早饭、送孩子去厂里幼儿园;车间里评奖金,徒弟雅丽对印家厚的情感表白;中午在食堂吃饭买到糟糕的饭菜;到幼儿园去看孩子;考虑家中两位老人的寿礼问题,到厂办接受接待任务;拖着疲惫的身躯带儿子挤公交乘轮渡;吃晚饭并收拾碗筷打扫卫生;在床上忧心房子的事等等拉拉杂杂的日常琐事。小说中讲述的都是普通人所经历的日常事务,而且极为琐碎,琐碎到连上厕所的细节也不放过。有意思的是在󰀂烦恼人生 发表后,池莉收到了刘震云的一封信,刘震云在信中说自己的小说󰀂一地鸡毛 (新写实小说的代表作品)并没有模仿󰀂烦恼人生 的意思,两者的相似纯属巧合。这说明󰀂一地鸡毛 无论在表现内容上还是在表现方式上都与󰀂烦恼人生 极为相似。其实这种相似并不是偶然的,关注生命个体的家长里短,吃喝拉撒睡恰恰正是新写实小说的重要特征。文学作为一种审美形态它的存在与发展需要有客观存在的基础,而以卢卡奇为代表一些研究者就认为这个客观存在的基础

2009-09-21

作者简介:潘海鸥(1975-),女,江苏盐城人,硕士,盐城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与研究。

55是日常生活。卢卡奇在󰀂审美特性 一书中提到:!如果把日常生活比作一条长河,那么由这条长河中分流出了科学和艺术这样两种对现实更高的感受

[1](P15)

形式和再现形式。∀可见卢卡奇非常重视与强调文学对日常生活的书写与审视,他赋予了日常生活以本体的意义和地位。而新写实小说注重日常生活叙事,力图通过对日常生活的书写来实现作家对现实的认识和对人的生存状态的关注。

新写实小说提升了日常生活叙事在小说叙事中的存在地位与意义,但是可惜的是新写实作家对于日常生活的定义过于狭窄,这就造成了新写实小说中的日常生活叙事变成了有限度的日常生活叙事。首先,新写实小说中的日常生活往往是指人们围绕最基本的生存欲求如食欲、性欲等展开的各种活动。刘恒被视为新写实小说的代表人物,他个人颇具有代表性的作品󰀂狗日的粮食 和󰀂伏羲伏羲 就是从食欲与性欲的角度诠释了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狗日的粮食 中,那个没有自己的名字,因脖子上长了个瘿袋而被邻居称为!大瘿袋∀的女人,她生活的所有内容所有意义就是食。为了食,她展开一切与之相关的行为,如找食、藏食、抢食、偷食、丟食等。󰀂狗日的粮食 讲述的是普通人的日常生活,这里的日常生活就是填饱肚子。而在󰀂伏羲伏羲 中,日常生活叙事则主要围绕人纯粹出于本能的性行为展开。将日常生活理解为围绕最基本的生存欲求而展开的行为在新写实小说中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其次,新写实作家的日常生活叙事往往都带有一种灰色的情调,小说中的人物在日常生活中所获取的都是一些非乐感的情绪体验。无奈、焦虑、疲惫、失落等是新写实小说中人物最主要的情绪特征。如󰀂烦恼人生 中印家厚的一天是烦恼的一天,他的烦恼主要是有关于吃喝拉撒睡的烦恼,这些日常生活的烦恼让印家厚疲于应付,感到心力交瘁。无奈、无力、灰心等并不愉快而且略显沉重的情绪其实并不仅仅为印家厚所独有,这种情绪体验基本上是新写实小说中所有人物所共有的。新写实小说仅仅描述了人受制于日常生活而疲惫不堪的情绪体验,在新写实作家的理解中,日常生活本应就是磨人的、琐碎的、无法摆脱的,在恼人的日常生活琐事的制约下,人的精力与时间被无形地浪费掉,人的理想与激情被无情地消磨掉。因此在新写实小说中,新写实作家将日常生活与人的精神追求对立起来进行叙述。如󰀂一地鸡毛 中的小林一开始也是一个对生活充满了激情与理想的年轻人,但是结婚以后,忙碌而又56烦人的家务事让小林疲惫不堪,最后小林连看球赛看报纸的热情也没有了,更别说什么豪情壮志了。小林的遭遇在新写实小说中的人物身上并不少见,如印家厚、老靳,尤其是老靳一个曾经专注于黑格尔哲学研究的学者今天却走上街头卖起了西瓜。在新写实小说中,日常生活与人的精神追求之间构成了对立的关系,新写实作家无奈地劝诫大家,过日子要紧,所谓的理想与激情那是没有意义的。新写实作家笔下的日常生活叙事带给读者是一种压抑的情感认知,这种压抑感不仅是由于新写实作家将日常生活理解为不断在消磨人的精力与激情的吃喝拉撒睡等粗鄙化的程序生活,而且也因为新写实作家将日常生活处理成封闭与静态的存在。在新写实作家笔下日常生活成为了封闭的静态的存在,日常生活以外在的一切变化(诸如政治变化、经济变化、文化变化等)都与日常生活无关。从小说中可以看到作家忽略了对所叙之事发生的时间与地点的介绍,即使一些表现当下的作品作家也很少涉及到重大历史事件的介绍,这种处理方式割断了日常生活与社会历史发展之间的联系。就像󰀂伏羲伏羲 那样,小说讲述的就是一个纯粹的偷情故事,这个故事的发生与时间无关与地点无关只与本能欲望有关。割断日常生活与社会历史发展的联系的确是对过去一味从社会历史发展的角度去观照生活、解读生活这一创作倾向的调整,实现了从人性的角度去解读生活。但是人毕竟是社会的存在,人本能欲望的实现必然会受到特定历史文化的影响与制约。彻底割断日常生活与社会历史发展的联系不仅将日常生活简单化,而且更加剧了人无力改变日常生活的焦虑感与失落感。总的来说,新写实作家提升了日常生活叙事在小说叙事中的地位与意义,但是受到作家认识与体验的限制,新写实作家笔下的日常生活叙事成为了狭隘的日常生活叙事。

二、小说的艺术形态趋于简单化

从小说的情节构成来看,新写实作家笔下所叙之事就像是一笔日常生活的流水账。新写实作家强调日常生活叙事的价值,将读者熟悉而小说家忽视的普遍人的日常生活带进了小说。新写实作家力图

展现日常生活的原貌,力求小说洋溢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因此他们在叙事表述上往往也按日常经验的组织方式来表现生活。小说中如吃喝拉撒、上班下班、结婚生子等日常生活经验被放在!流水帐∀一样的时间与空间平台上,铺陈、展示。如󰀂烦恼人生

展示的是武汉钢铁厂一名普通工人的生活状态。小说叙事的时间单位是一天,空间则是从家里到工厂,再由工厂到家里,文中每个叙事事件以非因果的关系排列在一天这一时间纵轴上。󰀂一地鸡毛 、󰀂行云流水 、󰀂艳歌 等作品虽然叙事的时间单位被不同程度地拉长了,但组织与结构的基本形态与󰀂烦恼人生 是相同的。新写实小说流水账式的结构形态使小说没有了跌宕起伏的情节发展,没有了扣人心弦的悬念设置,有的只是日常事务毫无巨细的堆砌。这样的小说在一定的时间内还是有一定的吸引力的,它一定程度上展示了普通人真实的生活状态,洋溢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前面提到新写实作家对日常生活的理解与体验过于偏激与狭隘,这就使新写实作家笔下所叙之事过于简单与重复。因此在有了一定的创作之后,新写实小说就极有可能成为简单的重复。千篇一律的内容、毫无魅力的结构必将使新写实小说失去最初的吸引力而失去读者的认同。从小说的语言来看,新写实小说的语言在风格上过于单一,从而失去了小说语言该有的多样性与丰富性。新写实作家将小说处理成了一部日常生活的流水账,而且是不带任何情感色彩记录下的流水账,这就造成了小说的叙述语言往往以朴实、简单、口语化为主要特征。这样的叙述语言虽赋予了作品毛茸茸的生活质感但却牺牲了语言的美感和想象性也牺牲了作家在语言上所作的个人化的追求。从小说的人物语言来讲,人物的语言缺乏个性化。新写实小说注重展示普通人在世俗欲求驱使下的言行举止,它并不注重典型人物形象的塑造。小说中的人物的语言往往不具备个性化的特征,而更多表现出共性化的特征。通过人物的语言感受多样的性格魅力,触摸丰富的心灵世界,这样的审美需求在新写实小说中显然是不能够实现了。

从小说的叙述方式来看,新写实小说的叙述方式也是比较单一的。小说的叙述方式是指小说叙述过程中情节的推进方式、节奏、布局以及叙述人所起的作用等。讲述者是文本形态构成的关键因素,他在文本中起到带动叙述发展、推动情节发展的重要作用,可以说很大程度上是讲述者不同的介入方式决定了小说的面貌。而新写实小说注重现象的呈现,没有因果联系的现象被罗列在一起构成了小说的情节,因此讲述者的讲述方式与技巧完全被忽略了,小说表现出千文一面的趋向。而且因为追求一种零情感的叙述效果,新写实作家在对种种现象进行罗列时尽量避免主观情感的带入,因此在小说中

作家个体情绪化的东西基本上没有了,读者在阅读当中获得一种情感的共鸣与影响显然是不可能了。从小说的叙事节奏来看,小说是没有必然因果关系的现象的罗列,因此新写实小说的叙事节奏是平稳而缺乏起伏感的。小说情节在这样的节奏下发展肯定会缺乏一定的吸引力,一定的时间后,读者的阅读期待与阅读兴致会大打折扣。

新写实小说用简朴的语言记录着世俗人生的流水帐,没有了技巧的卖弄甚至是放弃了技巧。过于沉湎于技巧是偏激的,但是放弃技巧显然也是有失偏颇的,从这点来讲,新写实小说存有着一定的局限性。

三、小说中作家理性批判精神的缺失

新写实小说号称是零情感地呈现现实,这种宣

称一定程度上表达了人们对革命现实主义小说中主观情感过于强势与直露的反感。韦勒克曾说:!我们必须承认,在我们最初的定义#当代社会现实的客观再现∃中,就已经暗含和隐藏着训喻性。从理论上说,完全真实地再现现实将会排除任何类型的社会目的和社会主张。而显然,现实主义的理论困难,它的矛盾性,恰恰就在这个简单的事实。当作家转而去描绘当代现实生活时,这种行动本身就包含着一种人类的同情,一种社会改良主义和社会批评,后者又常常演化为对社会的摒斥和厌恶。在现实主义中,存在着一种描绘和规范、真实与训喻之间的张

[2](P232)

力。矛盾无法从逻辑上加以解决。∀可见现实主义理论认同小说中作家主观意图的存在,但是这种说教改良的意图必须建立在客观写实的基础上。从现实主义在中国的发展历史来看,由于受到种种因素的影响,现实主义作家在创作时发生了一些偏误,那就是过于强调主观意图的表达而忽略了对现实的客观呈现。新写实小说的出现应该说是对这种创作偏误的调整,它弱化了或者说剔除了作家过于强烈的主观意图。但是正如邓时忠所说的,!新写实主义在失掉旧现实主义非文学因素的同时,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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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了现实主义文学的精髓%%%理性批判精神。∀新写实作家的确没有了过去作家在小说文本中过于直露与强势的主观表达,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由此可以失去理性批判精神。理性批判精神缺失正是新写实小说致命的局限。

理性批判精神在笔者看来就是一种既能客观地面对现实又能够客观地评价现实的态度。从新写实小说的创作来看,无论是客观地面对现实还是客观地评价现实,这两方面,新写实作家都没有能够做到。

57客观地面对现实,要求作家揭示生活全面的真实。新写实小说关注普通人的日常生活,表现普通人的世俗欲求,这的确揭示了一定的现实,而且是一些曾经被忽略的被隐避的现实。但是日常生活叙事的内容过于狭窄。而且在新写实作家笔下日常生活成为了不受任何社会历史文化因素影响的存在,他们只关心部分的真实、表象化的真实,部分的真实从哲学上来讲就意味着不真实。因此新写实作家没有客观地面对现实,这显然是有违作家应有的理性批判精神的。王干在评价新写实小说时曾说到,新写实作家抱着!对生活终止判断,绝不能去分析现实∀的态度进行文学创作,他们的!根本任务是要消解作家对生活的种种主观臆想和理念构造,最大限度、最大可能的实现对生活本相的还原,在还原过程中,作家要

[4]

逃避自己的意志判断。∀王干指出了新写实小说叙事上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小说中没有了创作者过于直露的个人化情感与认知的介入。但是新写实小说不是仅仅没有了过于直露的个人化的情感与认知的介入而是就没有了作家对现实的理性评价。从新写实小说的文本来看,日常生活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周而复始,简单却又琐碎。在新写实作家那里,作家对现实所作的任何评价与期待都是毫无意义的,就像刘震云所说的:!生活是严峻的&&严峻的是那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日常生活琐事&&于是我们被磨平了,睡觉时连张报纸都不想看,于是我

们有了一句口头禅:#混∃。过去有过宏伟理想,但那是幼稚不成熟的。一切还是从排队买豆腐白菜开始吧。∀可见新写实作家沉湎于日常生活的表象,

已经没有了客观评价现实的决心与能力。

今天来看新写实小说着力追求日常生活的非诗意化,但是追求日常生活的非诗意化本应是对过去小说中日常生活政治化等倾向的一种补充,但是很显然在新写实小说这里,补充成为了彻底的替代。因此新写实小说中日常生活的非诗意化是以降低日常生活题材作品的丰富性与批判性为代价的,而这个代价的付出最终又要以新写实小说很难有更好的发展前景为代价来偿还。

∋参考文献(

[1]卢卡奇著,徐恒醇译.审美特性[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

[2]韦勒克著,丁泓、余徵译.批评的诸种概念[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8.

[3]邓时忠.理性批判精神的失落%%%新写实主义与现实主义的比较[J].当代文坛,1992,(1).

[4]王干.近期小说的后现实主义倾向[J].北京文学,1989,

(6).

[5]刘震云.磨损与丧失[J].中篇小说选刊,1991,(2).

[5]

∋责任编辑󰀁韩󰀁芳(

OntheLimitationsofNewRealisticNovels

PANHai-ou

(CollegeofLiterature,YanchengTeachers∃College;Yancheng224002)

Abstract:Newrealisticnovelisthenovelcreativetideroseabruptlyinlate1980sandproducedsignificantim󰀂pactonliterary.Newrealisticnovelsconcerntheseculardesireofordinarypeople,andlifteverydaylifenarrativetoahigherposition.Butundertheinfluenceofsocialculturalpsychologytransformation,newrealisticnovelhassomeinherentlimitations.Theselimitationsdetermineonacertainextentthatthenewrealisticnovelasakindof

novelcreativeformorakindofnovelcreativeideaishardtomaintainalongdevelopmen.t

Keywords:Newrealisticnove;lLimitations;Dailylife;Artform;Rationalcriticalspir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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