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皇 苎 —— 晚明小品文清幽空灵的意境美 。王瑞荣 （南通大学文学院，江苏南通２２６０１９） 【摘 要】晚明时期兴起禅悦之风，晚明士人受此影响，在小品文创作中，营造出许多具有山林趣味和禅味 的作品。晚明士人善于在小品中创作出许多具有清幽空灵意境美的作品。这些小品是作者运用独特的艺术手 法，攫取诗意画面和选择感情色彩，悟得“寂中常照，照而长寂”的禅境而审美观照的结果。 【关键词】晚明；小品文；清幽淡远；空灵寂静 禅是佛教在中国本土化的结果，它体现了中国人的精神智 慧和人生哲学。铃木大拙说：“中国人的天才是以其他方式表现 出来。当他们开始吸收佛教的觉悟时，那种倾向具有实践精神 所走的唯一道路产生禅……现在，佛陀的前额不再射出光芒了 ……人的生活品格和精神境界，而且对文人的创作也产生了深刻的 影响。儒家强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种实践理想精神，使 得在其影响下的文学创作重在功利性的伦理道德价值追求。道 家思想与禅宗思想重在人的精神属性，但二者对文学的影响有 所区别。道家“要求把个体提到宇宙并生的人格高度”（李泽厚 ）。所以在它的影响下，审美表现多“以气势胜，以拙大胜。”（李 泽厚）禅宗思想则走向人内在的心灵，所追求的是“某种彻悟心 境，某种人生境界、心灵境界”（李泽厚）。文学创作在审美表现 上多“以韵胜、精巧胜”（李泽厚１７０）。晚明小品中有很多具有 清幽韵至美的作品，这些作品呈现出清幽淡远的意境美。 首先，晚明士人大都诗文书画样样精通，具有很深的艺术 你所接触的人们，都是和你自己一样的普通人，不再面对 抽象的观念，不再面对精密的论证。山脉高耸人云，河流注入海 洋。春天草木发芽，鲜花盛开。当月光静静地照着大地时，人们 带着几分醉意歌颂着永恒的和平。这是多么平淡，多么普通。但 这就是中国人的灵魂，而佛教就在其中成长。”Ｂ１３９晚明时候，禅 悦之风风靡于士人生活，不少士人“逃禅”、“参禅”，“万历而后， 禅峰浸染，士大夫无不谈禅”。明・王元翰《凝翠集・与野愚和尚 书》描述晚明士大夫禅风之炽时说：“其时京师学道人如林，善 知识则有达观、朗目、憨山、月川、雪浪、隐庵、清虚、愚庵诸公； 宰官则有黄慎轩、李卓吾、袁中郎、袁小修、王性海、段幻然、陶 修养。他们善于用自己敏锐的观察力，选择最富有感染力的自 然景物，以灵活多变的笔法，使这些景物交织成一幅清幽、宁 静、淡远的生动画面。为我们勾勒出一个既清幽脱尘又淡雅韵 致的理想境界。吴从先“小窗偃卧，月影到床。或逗留于梧桐，或 摇乱于杨柳。翠叶扑被，俗骨俱仙。及从竹里流来，如自苍云吐 出。清送素娥之环佩，逸移幽人之羽裳。相思足慰于故人，清啸 自纡于长夜”（《小窗自记》）。小窗、月色、梧桐、杨柳、竹林、苍云 等景物，经过作者精心设计，构成了一幅宁静幽远的月光夜景。 并且清幽中不乏灵动，作者运用拟人的手法，写出月色的可爱 撩人，富有灵动感。袁中道“功德寺循河而行，至玉泉山麓，临水 石篑、蔡五岳、陶不退、蔡承植诸君。声气相求，函盖相合。”可见 禅风之胜。万历时期有四大高僧：云栖袜宏、紫柏真可、憨山德 清、藕益智旭，晚明很多士人与他们都有密切的关系。例如袁中 道袁宏道兄弟、董其昌、陶望龄等人与名禅师紫柏、憨山等交往 甚密。晚明士人寄兴于江湖僧寺，在他们的许多小品中都写到 过寺院景致的清幽和僧人生活的自然野趣。袁宏道在《给聂化 南》的尺牍中说“败却铁网，打破铜枷，走出刀山剑树，跳入清凉 佛土，快活不可言！快活不可言！”这里寺院景致的清幽，正是晚 明士人喜禅感情的投射。 晚明士人把禅作为精神寄托的一种工具，他们在禅宗的影 响下，达到了自在无羁、洒然超俗的心性境界。他们在禅宗这里 找到了心灵的净土，在那片山花烂漫、溪水清流、林泉高致、僧 有亭。山根中时出清泉，激喷蟪石中，俏然如语。至裂帛泉，水仰 射，沸冰结雪，汇于池中。见石子鳞鳞，朱碧磊珂，如金沙布地， 七宝妆旋，荡漾不停，闪烁晃耀。注干河，河水深碧泓｝亭，澄澈 迅疾，潜鳞了然，荇发可数。两岸垂柳，带拂清波。石梁如雪，雁 齿相次。间以独木为桥，跨之濯足，沁凉入骨”（《西山十记》其 二）。既有水声、水态，也有水中的石子、鱼儿、荇菜，写出了环境 舍光刹的净土里，他们怡情自娱闲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正如 歌德《浮士德》中说“外面虽有波浪不断冲击堤岸，而内却安居 乐业如同天国一般”。周作人说“佛教在那时候虽不是新思想， 却总是一个自由天地”（周作人《苦茶随笔・重刊（＜袁中郎集＞） 的宁静幽美。作者运用拟人和比喻的手法，写泉水声音幽细像 人在低声说话，形态如沸涌的冰屑、凝聚的雪花。而水中的景物 序》。晚明士人把禅宗哲学影响下的生活情趣和审美趣味，表现 在晚明小品的美感特征中，使得晚明小品充满了山林趣味与禅 意。清幽和空灵有时互相渗透，但为论述的需要我们从清幽淡 远、空灵静寂两方面分开论述。 （一）清幽淡远的禅境美 红的碧的石头清晰可见，鱼儿悠然游动，细长如发的荇菜婀娜 摆动。作者的宁静之心与清幽之景达到和谐交融，体现出作者 的清洁宁静情怀。陈继儒“闲步畎亩问，垂柳飘风，新秧翻浪，耕 夫荷农器，长歌相应，牧童稚子，倒骑牛背，短笛无腔，吹之不 休，大有野趣”（《小窗幽记》）。作者用白描的手法，写出了田野 的自然野趣，自然中透出韵致。晚明士人把大自然描写得越为 儒家思想、道家思想、禅宗思想不仅深刻地影响着中国文 ［作者简介】王瑞荣，南通大学文学院研究生。 生动清幽，越能够深层次地反映出晚明士人精神内敛、日趋隐 ｇ ｐ ・－一 ０ 堕 堂 逸的心态及追求主体超越，人格升华的审美心理。 其次，晚明士人善于运用色彩营造意境的清幽淡远。文学中 的色彩描写，比绘画色彩更具有丰富性。因为绘画是视觉艺术，而 文学是语言艺术。相比于绘画中的色彩，文学语言色彩具有抽象 性。它更能作用于人的想象，让人感受到超越具体性物象的动态 子，唯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 已。”大雪三日，此时西湖掩去了五光十色的景物，也掩去了大 地的一切污浊和琐细。天地茫然，上下皆白，宇宙仿佛露出了虚 无的本相，“人鸟声俱绝”，湖上只剩下严寒和沉寂。此意境世界 表现出作者渴望领略宇宙奥秘，与天地精神共往来的奇趣豪 情。置身如此的意象世界中，正如李泽厚先生所说：“在某种特 定条件、情况、境地下，你突然感觉到在这一瞬刻问似乎超越了 一美和神韵美。文学语言下物象色彩既清晰、透明又气韵生动。 晚明小品中有许多的色彩描写，作者取色之美，多是发自 性灵，选择那些最能表现自我意念的“心中之色”。他们利用冷 切时空、因果、过去、未来、现在似乎融在一起，不可分辨，也 暖色调为我们展现出一幅清幽淡远的意境世界。有的完全运用 冷色调，给人以清凉、幽深的感觉，而且具有层次感和韵致美。 不去分辨，不再知道自己身心在何处和何所由来。所谓‘不是 心，不是佛，不是物’是也。这当然也就超越了一切物我人己界 限，与对象世界完全合为一体，凝成为永恒的存在，于是这就达 到了也变成了所谓真正的‘本体’自身了。”［２１１６５审美主体此时具 黄汝亨“惟是苔衣树色相映，寺殿亦净敞可坐，前令于此集父老 或诸生五六辈，说约讲艺。而寺以后方丈地，有修竹几百竿，古 树十数株。为松、为枥、为樟、为朴、为蜡、为柞、为枫，及芭蕉细 草间之。四面墙不盈尺，野林山翠，葱茜苍霭，可攀而望”（《玉版 居记》）。都是冷色调的青翠色，而且有层次感。近景有苔藓和树 色绿色相映，周围绿竹、古树。远景有野林山翠，葱茜苍霭，一切 都显得郁郁葱葱、幽静清远和超凡脱俗。有的运用冷暖色调的 同构，以暖衬冷，使人感到顿入宁静、幽远之境。而且有的如水 墨画一样，只写出景色，让读者在想象的空间内生出无限想象。 刘侗“柳絮之中，门临轩村。一松虬，一亭小，立柳中。亭后，台三 累，竹一湾，日‘爽阁’。台后，池而荷；桥，河之上；亭桥之西，柳 又环之。一往竹篱内，堂三楹，松亦虬；海棠花时，朱丝亦竞丈； 老槐虽孤，其齿尊，其势山林表；后堂北，老松五，其与槐引年，松 后一往为土山。步芍药、牡丹圃良久，南登郁冈亭。俯翳月池，又 柳也”。白石庄的韵致全在柳色上，但是作者并没有单调地只写 柳树，而是在环境的描写中加点海棠、芍药、牡丹。在这里作者没 有直接写出这些花色，而只写出具有特定色彩的景物。让读者发 挥自己的想象，就如同品味水墨画一样，我们可以在画家点染勾 勒出的景物上，通过自己的审美感受，感觉到各种各样的色彩。 （二）空灵寂静的禅境美 晚明士人大都选择“避世”、“玩世”，他们适性逍遥，淡泊不 求；清空无执、常适常乐；不管人事如何浮沉变迁，都能悠然适 宜。陈继儒“湖还上浮家泛斋，烟霞五色足资粮；乾坤内狂客逸 人，花鸟四时供啸咏”（《小窗幽记》）。吴从先“南山种豆，东陵种 瓜，敛鼎俎于草野；渭滨秋钓，莘野春锄，托掌故于山川”（《小窗 自记》）。都写出了晚明士人对功名利禄、锦衣玉食物欲生活过 而不留，他们更多地向往怡情烟霞、聆听花鸟、田间野趣、山川 花木之乐。洪应明“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 随天外云卷云舒。”（《菜根谭》）是其心境的绝佳描写。“净心”、 “觉悟”，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从有限走向无 限。而“精神的淡泊，是艺术空灵化的基本条件。”（《美学散步》 ２７页）所以，晚明士人笔下所描绘的空灵静寂的禅境美，正是 他们以这种悠然禅悦心境“静照”、“观照”的结果。 首先，晚明士人善于在大自然中为我们勾勒出一幅澄旷悠 远，虚清而空的审美意境。意象世界澄澈空明，空旷冷寂，在有 限的境界中蕴含着更为广阔的艺术天地。江盈科“至秋，而漳 江、浔阳两寺相映，皎月东出，澄波含璧，俯仰乾坤，湛然玉壶” （《桃花洞天草》）。洪应明“春日气象繁华，令人心神骀荡，不若 秋日云白风清，兰芳桂馥，水天一色，上下空明，使人神骨俱清 也”（《菜根谭》）。这都呈现出空寂明净，寥廓虚空的意境美。它 超越了“象外之象，景外之景”的情韵层面，具有直达天地人心 的宇宙意识。此时人与宇宙互相贯通，让人洒然忘我，感觉到瞬 间即永恒的生命真谛。张岱的《湖心亭看雪》更是此种意境的代 表作品。作者运用层层烘托，写出了一个弥漫冰雪雾霭的空旷 冷寂的世界。“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 有超然的情绪体验，感觉人性的解放，心灵的自由。这种愉悦之 感短暂而深刻，是无法用语言所能描述的。此时他们最接近自 我，最接近其真正的自我，是一种生命的本质体验。 其次，晚明士人善于动中写静，在不着“空”、“寂”二字中极 力渲染出一种空灵审美意境。禅境虽然以寂为美，但它反对将 “静”与“动”对立起来而“释动求静”。所以，空的境界，并不是绝 对的空寂，通常有溪水清响、鸟儿啼叫、鱼儿游动等生动的存 在。周裕锴先生说“一切事物包括大自然的一切运动，都最终是 导向静穆的，无论是傍晚青苔上的一缕柔和的阳光，昏暗松林 中的一绺清晖，在寂寞中开放而又凋落的辛夷花，还是风中鸣 响的两岸枫叶，萧瑟中摇曳的参差林影，寂静中的一声鸟啼， ……无不表现出一种闲静空寂而绝不激动的境界” 。这些运 动的存在，使空灵境界更加空寂生动。 叶绍袁“池在釜之下，上承流泉，净琮作响。池底苍苔缀密， 荫以高松，临流俯挹，衣裾亦绿矣。鱼如游碧玻璃镜中，寒光皎 映。夜闻山中如人大呼者，宁初日：此声也”（《甲行日注》）。泉水 清响，池底苍苔摇曳缀密，鱼儿自由游动，这些灵动的运动更加 衬托出纤尘不染，超尘透明的空灵境界。袁宗道“冰皮未解，一望 浩白，冷光与月相摩，寒气酸骨。趋至崇国寺院，寂无一人，风铃 之声，与狷犬相应答”。“寂而常照，照而常寂”，风声的清脆和犬 吠之声互相迎合，更显出环境的空灵。袁中道“亘流背林，禅刹相 接。绿叶浓郁，下覆朱户，寂静无人，鸟鸣花落”（《西山十记》）。 “一切景语皆情语”，月色的静寂幽深，碧水的空幽澄澈，花鸟的 静中悠然，一切都是物态天趣。相比世俗的喧嚣、人心的诡诈、 物欲横流的尘世，一切都是如此的安静、恬然、空灵。王思任“山 魁而水怒，从青山讨宛，则曲曲镜湾，吐云蒸媚，山水秀丽清矣。 曾过响潭，鸟语人流，两壁互答”（《游敬亭山记》）。鸟语两壁回 音，写出了景的清旷宁静，达到了自然高妙、浑化无迹的境界。 景物中的“动”不仅能够衬托出环境的空寂，同时环境越是 空寂，也越能体现出一种生命的存在。宗白华先生认为“静照的 起点在于空诸一切，心无挂碍，和世务暂时绝缘。这时一点觉 心，静观万象，万象如在镜中，光明莹洁，而各得其所，呈现出他 们各自的充实的、内在的、自由的生命，所谓万物静观皆自得。 这自得的、自由的各个生命在静默中吐露光辉 。所以说这静 中之动，“直探生命的本源”，是对生命的探求和生命永恒的阐 释，它超越了死寂而得到了更富有生命力的效果。 【参考文献】 【１】（日）铃木大拙．禅与生活【Ｍ】．刘大悲，译．光明日报出版社， １９９８． 【２】李泽厚．中国古代思想史论【Ｍ】．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２００８．５． ［３１Ｎ裕锴．中国禅宗与诗歌【Ｍ］．上海人民出版社，１９９２． 【４】宗白华．美学散步【Ｍ】．上海人民出版社，１９８１．８１ 墨 ０ｌ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