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世界”的直观印象可以从卓雅的《沈从文和他的湘西》开始,书中
文字多取于《沈从文文集》配以恰切的图片,黄永玉在此书开篇说道沈从文“写湘西风景,写距离,写节奏,写对比,精致看起来多美,读起来多好听,想起来多么令人神往。人会美丽和聪明起来,甚至培养出一种孤傲的欣赏力。”本书主要是对沈从文笔下所构筑的湘西世界描写经典处的荟萃。全书五个章节,第一章对”湘西世界“有个总括:写到“那里土匪的名称不习惯于一般人的耳朵。兵卒纯善如平民,与人无悔无扰。农民勇敢而安分,且莫不敬神守法。商人各负担了花纱同货物,洒脱的向深山中村庄走去,同平民作有无交易,谋取什一之利。地方统治者分数种:最上为天神,其次为官,又其次才为村长同执行巫术的神的侍奉者。人人洁身信神,守法爱官。每家俱有兵役,可按月各自到营上领取一点银子,一份米粮,且可从官家领取二百年前被政府所没收的公田耕耨播种”。
1. 关“湘西世界”的文字
《长河》。那种黛色无际的崖石,那种一丛丛幽香眩目的奇葩,那种小小洄旋的溪流,合成一个如何不可言说迷人心目的圣境!若没有这种地方,屈原便再疯一点,据我想来,他文章未必就能写得那么美丽。小小灰色的渔船,船舷船顶上站满了黑色沉默的鱼鹰,向下游缓缓划去了。石滩上走着脊梁略弯的拉船人。这些东西于历史似乎毫无关系,百年前或百年后皆仿佛同目前一样。他们那么忠实庄严的生活,负担了自己那份命运,为自己,为儿女,继续在这世界中活下去。日头月亮看得多,放宽了眼界和心胸,常常把个妇人也拉下水,到船上来烧火煮饭养孩子。过两年,气运好,船不泼汤,捞了二三百洋钱便换只三舱双橹大船......因此当地有一半人在地面上生根,有一半人在水面各处流转。把呻吟,把叹息,把哀鸣,把疲乏与刀割样的痛苦融化到这最简单的反复的三数字里,在别一方面,若说有意义,这意义总也不会超乎读书人所熟习的“渔歌欸乃胜过蛙鼓两行”的意义吧。由于边地的风俗淳朴,便是作妓女,也永远那么浑厚,遇不相熟的人,做生意时得先交钱,再关门撒野,人既相熟后,钱便在可有可无之间了。妓女多靠四川商人维持生活,但恩情所结,则多在水手方面。
《边城》。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山地做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匀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这神庙供奉的是人性。有些人家的新谷已上了仓,有些人家摘着早熟的禾线,舂出新米各处送人尝新了。贴黄榜,升桅,燃天蜡,施食,以至于在行香时各家把所有宝物用托盘托出,满城走,像开展览会(行香中少不了观音一座),据说因此一来本地就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了。黑夜占领了全个河面时,还可以看到木筏上的火光,吊脚楼窗口的灯光,以及上岸下船在河岸大石间飘忽动人的火炬红光。这时节岸上船上都有人说话,吊脚楼上且有妇人在黯淡灯光下唱小曲的声音,每次唱完一支小曲时,就有人笑嚷。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可是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来的年轻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市集》。这种河街我见得太多了,它告我许多知识,我大部分提到水上的文章,是从河街认识人物的。我爱这种地方,这些人物。他们生活的单纯,使我永远有点犹豫。有狗的人家,狗皆跟着主人身前身后摇着尾巴,也时时刻刻照规矩在人家墙基上抬起一只腿撒尿,又赶忙追到主人前面去。这长街早上并不寂寞。
集上的骚动,吵吵闹闹,凡是到过南方(湘湖以西)乡下的人,是都会知道的。倘若你由远远的另一处地方听着,那种喧嚣的起伏,你会疑心到是滩税流动的声音了。
屋中人,借着灶口得火光,或另一小小的油灯光明,向那个黑色的锅里,倒下一碗鱼内脏或一把辣子,于是辛辣的气味同烟雾混合,屋中人打着喷嚏,把脸掉向一边去,过一时,他们照规矩,也仍然那么一家人同在一处,在湿湿的地上,站着或蹲着,在黑暗中把一个日子一顿晚饭打发了。他们那听天由命得人生观,在这随命运摆布的生活下,各不相扰的生儿育女,有希望,有愤懑,便走到不拘一个庙里去向神申诉一番,回头便拿了神的预约处置了这不平的心,安安静静过着未来的日子。
2.于“湘西世界”的人
对于“湘西世界”中的人,大致有两种分类,一种是按照自然人性,一种
按照“生命形态。”
武汉大学的陈国恩认为“湘西世界”所勾勒的自然人性系统呈现的是一个金字塔形状。处在塔尖的纯情少女,如翠翠、三三、夭夭。第二层怀有是醇厚民风和正直朴素的人格的主要载体,类似傩送、杨马兵。第三层也是自然的儿女,这些人不及翠翠们清纯,可也是自然的儿女,大自然美化了他们的情欲,把他们的心灵提升到了一个纯朴的境界,如阿黑、五明、四狗。第四层是信守自己的本分,在平庸呆愚处保留了一份人性的古朴和民风的醇厚的人,看去皆已过时,甚至显得滑稽可笑,是类似于老船夫的人。第五层人已经从自然状态进到了商业化的小镇。如顺顺、天保。第六层是水手柏子与跟他们相好的妓女们。陈国恩认为这其中最宜相处的是处于第四层的人物,越往上越具有性,越往下越显示沈从文“乡下人” 固执。凌宇的《沈从文传》中讲到“在更多的时间里,湘西只是戏剧舞台外的看客。湘西历史上发生的征服与反征服、同化与反同化所形成的合力,规定着湘西历史发展的总体构架和基本走向。” “由于长期处于一种封闭与半封闭状态,这里的生产水平十分低下。”“在多数山民头脑里,没有明确的商品概念。” “这些时代延续的规矩,已经成了山民们约定俗称的习惯。”因此,陈国恩这个“金字塔”正是在与都市文明的对照中才形成它的整一性的,而一旦形成一个系统,其内在的层次在沈从文看来已失去了高下的区别。 如果硬要定出尊卑高下,反见出这人采取了“城里人”的观点,与他“乡下人”的本意相违拗了。
另一种分类是凌宇从沈从文文学作品中提炼出四种“生命“形态,即原始的生命形态、自在的生命形态、个体自为的生命形态、群体自为的生命形态。这两种分类是从不同的角度对整个“湘西世界”的人物的分类,因而有所不同。
北京师范大学的刘洪涛《沈从文小说价值评估》中认为如果用非理性来认识小说,非理性精神打破了湘西与都市的分野,把沈从文的小说在题材上的差异弥合起来。从这一点来看,我更坚定了“人性论”的立场,认为“分野”是一种故意为之的行为,而非理性这种打破是多余的。
在一篇采访稿中,被问及是否觉得城市的生活比乡下的好一点儿,沈从人说到“但是我回去又不同了,所以我悬空了,真是悬空了。回去也不习惯了。” 我认为这里所表达的是“湘西世界”是过去的,是回不去的,在现代的“湘西”上沈从文是悬空的。
二、“ 湘西世界”的精神实质
关于“湘西世界”的精神实质有非常多的探讨和猜想。《沈从文晚年口述》有一篇采访稿其中记录了沈从文这样一段话“我这本集子,我的书前面不都有个题记吗!二五年那个习作选,同《湘西题记》、《长河题记》及前面的序言。你把这几个一看就晓得了,我说的也很老实的,但是人家一般看不懂。以为我有些名词含义呀,措辞呀,同一般的习惯不同。所以骂我骂了几十年,也就是这个原因。只是骂我的提法好像不对头,其实我是老老实实的,这篇提得很清楚。”“ 这几个出一个选集,边城题记,湘西题记,长河题记,加上这个题记,就把我整个讲清楚了。”
因此我找来这些题记观摩,试着自探其精神实质。
1.探其期待读者。在《边城》题记中有这样的话“我这本书只预备给一些‘本身已离开了学校,或始终就无从接近学校,还认识些中国字,置身于文学理论、文学批评,以及说谎造谣消息所达不到的那种职务上,在那个社会里生活,而且极关心全个民族在空间与时间下所有的好处与坏处’的人去看”。“我所写到的世界,即或在他们全然是一个陌生的世界,然而他们的宽容,他们向一本书去求取安慰与知识的热忱,却一定使他们能够把这本书很从容读下去的。” “二十年来生者多已尘成土,死者在生人记忆中亦淡入烟雾,惟书中人与个人生命成一希奇结合,俨若可以不死,其实作品能不死,当为其中有几个人在个人生命中影响,和几种印象在个人生命中影响。”
2、探其精神实质。
2.1“《边城》中人物的正直和热情,虽然已经成为过去了,应当还保留些本质在年青人的血里或梦里,相宜环境中,即可重新燃起年青人的自尊心和自信心。”
2.2“我还将继续《边城》,在另外一个作品中,把最近二十年来当地农民性
格灵魂被时代大力压扁扭曲失去了原有的朴素所表现的式样,加以解剖与描绘。其实这个工作,在《湘行散记》上就试验过了。因为还有另外一种忌讳,虽属小说游记,对当前事情亦不能畅所欲言,只好寄希望于未来。”“
2.3“作品起始写到的,即是习惯下的种种存在,事事都受习惯控制,所以货币和物产,这一片小小地方活动流转时所形成的各种生活式样与生活理想,都若在一个无可避免的情形中发展。人事上的对立,人事上的相左,更仿佛无不各有它宿命的结局。与当前的崭新的局面对照,似乎也很可以帮助我们对社会多一点新的认识,即在战争中一个地方的进步的过程,必须包含若干人情的冲突与人和人关系的重造。”
3.探其写作态度。“作品设计注重在将常与变错综,写出‘过去’‘当前’与那个发展中的‘未来’,因此前一部分所能见到的,除了自然景物的明朗,和生长于这个环境中几个小儿女性情上的天真纯粹还可见出一点希望,其余笔下所涉及的人和事,自然不免暗淡无光。尤其是叙述到地方特权者时,一支笔即再残忍也不能写下去,有意作成的乡村幽默,终无从中和那点沉痛感慨。然而我所想到的看来,一个有良心的读者,是会承认这个作品不失其为庄严与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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