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的周若子因日本医生误诊而死。同学们都知道
本世纪二三十年代,北平有一些知识分子家庭
周作人对此极为愤慨。据说若子弥留之际,还颤巍
喜欢把子女送到东华门的孔德学校去念书。也许他 们欣赏这座以法国十九世纪的实证主义哲学家的名
巍地唱着俄罗斯民歌《伏尔加船夫曲》。字命名,并实行尊重个性的道尔顿教育法的学校。这所学校是蔡元培和几位北京大学教授创办
的,李大钊、周作人、周建人、钱玄同、钱稻孙, 沈尹然的子女都曾在这里就读过。周作人还教过孔
我大姐文桂新,二姐文树新一道考入师大附小
的时候,分别是五岁和四岁。后来转入孔德学校, 比同学们小。由于父亲自1916年就在中国驻日使
德高中一年级国文,李大钊的儿子李葆华是那个班
的学生。周作人在1934年12月所作《孔德学校纪 念日的旧话》一文中,肯定了孔德学校“想让学生 自由发展,少用干涉,多用引导”的宗旨,还说该
馆工作,这对姊妹花的穿戴,学习用品不乏日本货。
而周氏姐妹的母亲是日本人,给女儿起了日本名子 (静子、鞠子、若子)。也许是由于这个原因,两家 女孩儿就有了交情。1931年我大姐和二姐双双进了
校“把学生当做树木似的培植起来”。他表示希望 以后仍旧如此坚持下去。孔德学校实行十二年一贯制,并附设幼儿园,
东单三条的圣心学校,大姐入的是法文班,二姐入 英文班。然而,我三姐文棣新,堂姐文和新(她在 我们家住了好几年, 和我三姐同班)、四姐文槿新仍在孔德读书。所以各家都是五六个兄弟姐妹同时在这学校读书, 煞是热闹。我只在孔德学校念过一年(1933年秋至
1934年夏)书,随后就跟家人到日本去了,但是我
的四个姐姐先后均在该校就读,所以我对她们那些 同学的情况十分熟稔。在孔德,就数周家六兄妹引人注目,原来周作
我大姐曾把
周家全盛时期的 房屋格局讲给我
听:八道湾周家的 前院与中院之间, 是一排南北房。当
人的日本妻子羽太信子于1931年生下周丰一后, 便把胞妹芳子从日本接来,帮忙照顾娃娃。接着,
她生了周静子和周若子。芳子后嫁给了周建人。
年鲁迅就是在这 里写《阿Q正传》 的。这排房子的
1919年,全家人从绍兴搬到北京八道湾,周建人“在 八道湾只住了一年8个月,于1921年9月初到上 海商务印书馆谋生去了。”(见周建人:《鲁迅和
西端是门洞,穿过
周建人》,刊于《新文学史料》,1983年第四期), 他的日本妻则带着三个儿女(周鞠子、周丰二、周 丰三)一直住在八道湾。一般同学都在学校的饭厅 或附近的小铺去吃,中饭周氏兄妹却总乘包车回八
去,有个屏门,这 就进了中院。周作
人夫妇住在正房。中院西边,
周作人与妻子羽太信子15◎各界丨五味人生还有个很大的跨院,房屋也不少,后院是一溜九间 子失去了联系。解放前夕,母亲把西院租给一家姓 向的房客,他们原来住新街口一带。他们家那个八
后罩房。我大姐后来易名馥若,她和周鞠子,周静子的 友谊一直持续到离开故土。1947年秋,她赴美留学
岁的女儿与周作人的孙女美和(和子的学名)同班, 谈起和子在西直门一带的那座教会学校是个品学兼
去了。1941年,馥若毕业于辅仁大学女校的西语系, 还是托鞠子和静子向周作人说项,才在此大红楼弄
优的学生,经常受到老师的褒奖。我是1958年11月开始负责日本文学编辑工作 的。当时领导上交给我一项任务:定期和周作人联
到一份给系主任徐祖正当助教的工作。也就是那一 年,周建人的小儿子丰三用手枪自杀(年仅20岁), 给全家人的震动不小。当年1月1日,周作人出任伪教育总署督办,
系,请他翻译别人所不能胜任的深奥的日本古典名 著。直到1965年11月赴河南林县参加“四清”为
止,我是足足和他打了7年的交道。有时写信联系,
周鞠子私下里对馥若说,她弟弟的死是对伯父的一 有时去他家。待五十年代末至六十年代中叶我去周作人家联 系工作时,他那个宅门儿已经变成了大杂院儿。种抗议。刚跟着周作人从外面回来的保镖,将手枪 摘下来放在桌上。周丰三抽冷子就把手枪抄走,对
准自己的太阳穴开了一枪。大家闻声赶去时,他已 气绝身死。1949年以后,后罩房靠西头的三间,成了周作
人夫妇的住房。周丰一全家七口人,住中间的四间,
那时周静子已结婚。北平沦陷前,丈夫只身去 了大后方,她带着两个小儿子住在娘家。她是周作
东头的两间搬进了一家街坊。这三间屋,布置得相
当雅致。左手的一间铺了榻榻米,作为卧室。周作 人的老妻羽太信子卧病后,为了便于照顾,为她在 堂屋尽头安置了一张床,让她睡在上面。右手光线 充足的一间,是周作人的书房,书桌就摆在窗下。
人的独女,父母固然待她很好,但她说,不得不经 常给底下人赏钱,否则他们不买她的账,不肯伺候 她。那几年我们通常只能吃到小米棒子面。馥若告
诉我们,她看见静子的小儿子向厨娘讨一团和好的 房里沿墙都是书橱书架,摆满了参考书、工具书,
富强粉,捏面人儿玩。我们仅有的几件像样的玩具 (从日本带回来的有铁轨的火车等以及我在圣心学 校考第一名获得的奖品;一本厚厚的“动物影集”),
拿起来很便当。书房的北角有扇小门,通到周丰一
夫妇的房间,这样.两位老人随时可以得到儿子儿 媳的照顾。馥若姐也拿去送给了静子的那两个小儿子,我们知 道馥若姐是为了活动差事,她不愿意白托人情,但
有一次我看见他们那个最小的孙子,正举着自 己在幼儿园画的彩笔画让奶奶看。他是用日文招呼
又买不起礼物。当时我们都清楚,光靠房租家里是 奶奶的,喊她“欧巴将”。后来此画便用图钉钉在
难以维持的,姐姐一旦有了固定的收入,对一家人 周作人书房的柱子上了。堂屋和书房之间没有隔断,
来说不无小补。当时周丰一也已成了家,他的大女儿叫和子, 比两个表哥小。最有趣的是,羽太信子对自己的
羽太信子躺在床上,便可以看见工作中的老伴儿。
1962年4月就病逝于北大医院。这个消息还是钱稻
孙告诉我的。钱稻孙到周家去吊唁后对我说,羽太 信子病笃说胡话时,讲的居然是绍兴话,而不是日
子女虽一视同仁,却偏爱孙女。也许因为外孙不 再姓周了。她常说:“我不喜欢男孩子,喜欢女
语,使周作人大为感动。商务书局的编审冀勤告诉我,她曾在公园里见 过周作人夫妇。这对老夫老妻安详地坐在长椅上,
孩儿。瞧,我们和子的一双眼睛多水流啊。”她 要说的其实是“水灵”。语音咬不准,家人在背
后就议论说:“可不是’水流’吗?成天哭。”不过, 相敬如宾,其乐融融。倘非知堂老人在日记中作了 描述,外人怎么能得悉这位信子1951年以后曾因 患瘡症,给了她的丈夫多大的精神折磨呢。她后来也有了孙子,因为周丰一夫妇一共生了三 女二男。六十年代初,有一次谈完工作后,我顺便向周 作人问起周静子和周鞠子。他说,静子一家在西安,
如今已有三男二女。鞠子也结婚了,随丈夫去了唐
1947年我大姐出国后,我们就和周静子、周鞠
16山,有一女二男。我还问起过周作人的大孙女周和
五味人生惨拮9*鼬后子的近况。周作人告诉我,和子即将大学毕业了,
跟她挨肩儿的妹妹也入了大学。有一天,周作人同 我谈起他译过的《浮世理发馆》时,忽然把话题扯
到他自己的理发问题。他说他的头发总是由一个熟 悉的老理发师上门来理。周家还有个在他们家佣工多年的老保姆(所谓 老家人),亲如一家,她并未因日本投降后周家境
遇的变化而离开他们。每次到周家,我总是感到周
作人的工作效率是与安定的生活环境分不开的。由 于得到家人的一如往昔的照料,晚年的他才能够潜 心从事著译。50年代周作人和孙子在八道湾我头一次见到周作人,是在1959年,当时他 已74岁,不论冬夏,他都穿着干净,朴素的中式
大有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之慨。1973年7月,我从干校回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外 文部的工作岗位上以来,我和周丰一打过二十几年 交道,从未问过他为什么会被打成右派。凭着他是
裤褂。稀疏的花白头发推成平头,腰板挺得直直
的,身子骨看上去还硬朗。他态度拘谨,话语简洁, 隔着镜片(眼镜也是老式的)以锐利的目光冷峻地
周作人的儿子,又跟周作人住在一起,划不清界限,
看着你。他给我的印象是:他始终也不曾忘掉早 年享有的盛名,所以战后十几二十年来遭受的冷
这顶右派帽子就逃不掉了。周丰一在北图东方组工
作,我常去借书,也向他组过稿。但我始终觉得,
遇,使他不知不觉地变得有些矜持了。他同我打 交道时,喜怒哀乐从不形之于色,常常使我想到 日本古典能剧演员所戴的面具。谈工作时,他的
他未能从父亲周作人的阴影里冲出去。他的中日文 功底都很扎实,却没有译多少东西,于1997年去世。 享年85岁。话语多一些,如果谈完工作,我还想扯上几句别
周丰一的夫人张英芳是一位坚强的女性,最后 那几年,只要我打电话给周家谈工作,如果周丰一
的(其实,我是觉得谈完正经事提起脚来就走掉不 大礼貌,才这么做的,我一直想让他知道:尽管 他在政治上栽过跟头,我还是尊重他的学问的。),
接的,他就立即让夫人代接。周作人的五个孙男孙女,均学有所成,在各自
总是我问一句,他客客气气地答一句,决不饶舌。 每次我告辞,他总要亲自送我到堂屋门口,目送 片刻方回转身去,然而我不曾看到他那怕是岀于
的岗位上发挥作用。在动荡的年月,不论是下放到 兵团,还是在工厂劳动,他们的表现都不凡。周作人校订的《今昔物语》,几年后可望出版。
礼数而朝我露岀一丝笑容。那是日本部头最大的古代故事集,大约是十二世 纪上半叶编的,编者不详。全书共二十一卷(现 存二十八卷),一至十卷是印度和中国的佛教故
周作人译的《石川啄木诗集》出版是我经手约 的,也是我负责发的稿。说实在的,当年我还太年轻,
未能真正理解他的水平。相隔几十年再编他的遗稿, 事,当初略而未译。五十年代约北京编译社翻译
才发现他加的众多注释,他对难度较大的段落的处 时,是从第十一卷开始译的。尽管以佛教故事为
理,以及经他校订的稿子,有大大值得我们学习借 鉴之处。主,但三分之一以上篇幅反映了日本古代社会各 阶层的生活。北编把二十卷译完后,我请周作人
1990年6月,时任中央文史馆馆长的萧乾与副
馆长启功一道赴沪开会,在衡山宾馆下榻。我陪萧
将全文校订了一遍。进入新世纪,又请北京日本 学研究中心补译一至十卷,目前正在翻译中。这
乾,启功则由文史馆王俊山处长陪伴。吃饭的时候, 我问启功:“启老,您是怎么被划成右派的?”大概是读者所能看到的知堂老人最后的文字工作 的成果了。当然,经他校订润色,译文水平提高
启功一不像萧乾那样多嘴多舌,二不写杂文, 他回答得很干脆:“凭着我的出身,我能不是右派
了不少。■编辑/无邪17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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