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你的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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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迟归的毛毛与他的 爸爸争辩，要求离开剧团，却被爸爸 的一顿大吼压了回去。随后，小孩子 们像耗子从四面八方聚拢在他家 的窗口，因为好看的暴行又开始了。 20岁的毛毛跪在地上，忍受着他爸爸 的毒打，与此同时，他用眼神毒打我 们每一个偷看的小孩。那个时候，我 觉戀别难过。

“叫你不务正业！叫你游手好

闲！好好的剧团你都不想千，你还想 干什么？ ”毛毛的爸爸是剧团的退休 演员，虽然老了，台词功夫还是很了 得的，字正腔圆的骂声回荡在楼道 里。

如今，十年已经过去，往事再 被提起，人们学会一笑置之。剧团早 已解散，很多有理想的人去了北京、 上海、广州，成了腕儿、角儿，而没 志气的毛毛在家乡开饭馆，倒也如愿 以偿。

片水一样往下掉。小丑跑过来，用双 手接着流下来的小珠片。

tt同学，

你能帮我补一下吗?”他恳求地看着 我，说，“不然明天还给服装店时， 他们会要我赔的。”我当然点头同 意，并且谄媚地说：“包在我身上， 我是你的粉丝嘛。”

古有“勇晴雯病补雀金裘”， 今有“女同学对眼穿珠子”。那一大 捧珠子可不是好玩的，我打着手电筒 足足穿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洗脸时， 发现双眼已经严重斗鸡。

中午碰头，我把袍子还给小 丑，他要请我去昂贵、难吃的西餐 厅，被我拒绝了，物美价廉的饭馆就 在学校附近，为什么还要跑远路？那 里有一31鳕鱼炖豆腐格外好吃，并且 还是我的创意，毛毛亲手试验。

时间还要回溯到18岁的暑假， 高考结束，我整天混迹于毛毛的餐 馆，结果那年大学没考上，这道菜却 结成了正果。之后又一年，为了给我

二

周末，学校举办艺术节晚会。 舞台上，几个男生跳街舞，一群女生 耍宝剑，老师们也登场，表演京剧、

一加油，毛毛天天给我做鳕鱼炖豆腐， 等我进了大学以后，鳕鱼炖豆腐也成 了饭馆的名菜。毛毛这个人不爱动 脑子，饭馆的名字就叫“吃你的豆 腐”。

我们就去“吃你的豆腐”。中午人多，毛毛也亲自出来招 呼客人。坐下不久，菜上好了，奶白 的鲜汤，馋人的豆腐，鱼全取中段， 看得出是特意给我们的优待。我和小 丑吃得稀里哗啦，满意至极。最后付 账时，小丑惊呼：“天啊，太便宜了 吧，下次我们还来这里吧。”说完， 他脸红了，又弱弱地问我：“我是 说，可以有下次吗？”

就这样，毛毛的饭馆成了我和 小丑约会的固定场所。小丑问我： “老板是你的亲戚吗？”我说：“不 是，他是我以前的邻居，我一直叫他 叔叔。”小丑马上说：“哦，我也有 这样一^居，我叫她妹妹。”

小品。接着有片刻的安静，一^小丑 上场了。

我喜欢那个小丑，他正坐在幕 后休息，从我所坐的第一排最左边的 位置，可以看到暗淡的光线里，小丑 化着一张疯癫的笑脸，血盆大嘴的嘴 角直接翘到太阳穴。但我知道，那浓 妆下的真实表情可一点都不开心，他 郁闷得快疯了。

大多数人一厢情愿地相信，演 小丑的人性格也一定开朗、随和，其 实他们错了。这个叫毛毛的青年剧团 的小丑一点也不好相处，因为他不爱 演小丑，更不想去争当什么金牌小 丑，可是这份得之不易的工作并不能 由他自己决定干还是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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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刹那，我以为回到了十年 前，我确实有十年没看过小丑表演 了。这个小丑和当年的毛毛多么像 啊，他也有一张狂笑的大嘴、一个圆 圆的酒糟鼻，三只红色皮球在他手里 变着自如的戏法。只是他并不忧郁， 他是一个开心的小丑，那每一次跌 倒、每一个打滚、每一步外八字脚， 都伴着他发自内心的欢乐。

而后，我跟这个小丑认识 —

那天的晚会结束后，我主动跑

上台去帮他们整理道具。

我拎起一件缀金片的袍子，那 是小丑的衣服。衣服旧了，上面的珠

我每晚都对自己说:

熬夜会死。”事实证明，我是真的不怕死。

这时，毛毛端着菜走过来了， 小丑起身说：“谢谢叔叔。”毛毛看 他一眼，白眼珠多，黑眼珠少，问：“叔叔？我有那么老吗？ ”说完不客 气地走掉，我在后面喊：“你創、心 眼！”小丑说：“你叔叔挺逗的，呵 呵。”我附和道：“是啊，他以前当 过演员，也演过小丑。”

我的背，说：“来，我给你变个戏 法。”桌上的餐巾纸团成小团，塞在 指缝里，吹一口气，变成一朵纸玫 瑰，我说：“没心思a你。”

么不合时宜，不懂人情世故，不了解 生存法则。但就是这样的人渣，身上 的光芒却照亮了世界上另外一大批人 渣，使他们明白，人不应该活得那么• 累，轻松一点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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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那一年，我既没有考 研，也没有谈上正确的恋爱。庸庸碌 碌的我，进了一家与自己的专业毫不

我觉得我们两个人中起码有一 个人醉了，才有可能把那样的话猛然 说出口 ： “人渣还是和人渣在一起比 较适合啊。”

“这话靠谱。”

毛毛老了一点，瘦了一点，眼 角和嘴角都往下垂着一点，其实比他 年轻时要好看。

三

后来，我见到了小丑的那个妹 妹，不知道为什么，她对我充满敌 意。再后来，我因为那个妹妹和小丑 吵架，我明白了，原来我对她也一样 充满敌意。

冷战的时候，我没有去毛毛的 饭馆，而是一^人在宿舍里吃泡面。 当我把茶叶蛋丢进面碗时，电话响 了，一个女声问道：“你到底是不是 小丑的妹妹？ ”我说：“不是，我是 他的女朋友。”电话里的女生笑了， 说：“我也是，我们见面吧。”

我们在校门口的木椅子那儿见 了面，说起小丑劈腿的种种细节，真 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毛毛之前一定 见过他，怪不得那天的眼神充满鄙薄 和厌恶。

小丑对我们任何一个都宣称另 外一个是他的妹妹，或许受骗的不止 我们两个，还有另外一大群的妹妹。 女生什么时候开始长大？也许就是在 她们吃了第一次亏以后吧，或者是让 人吃了第一口豆腐以后。

最后，我们说饿了，决定去填 饱肚子。在毛毛的饭馆里，喝了一大 碗鳕鱼豆腐汤之后，我们同仇敌忾， 拨通小丑的电话，请他来吃豆腐。小 丑被豆腐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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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的广告公司，就图它方便，离家 不远。

公司的食堂超级难吃，寒得员 工们四散觅食，我顺理成章去照顾毛 毛的生意。

初春的中午，屋檐下还挂着几 根融得快要虚掉的冰凌，毛毛坐在我 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跟我有一 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我们就说起了 “理想”这个大词，毛毛感叹道： “我怎么就从来没有理想？豆豆，你 有吗？ ”我回道：“没有。生下来就 没有，后天也没有培养起来。”

“当演员的，想要大红大紫；

学法律的，想要当大律师、大法官； 开饭馆的，想要生意火爆，数钱数到 手酸……人人都有大理想、大奔头， 铆足了劲jwfe争取，可是，我为什么 总想往后缩啊？”

“别说了，你就是人渣。”我

拿过毛毛的酒杯，也呷上一口，说，“让我来给你讲讲那个人渣，克里斯 托弗，美国人，24岁那年，他放弃了 父母安排的理想人生，独自去寻找自 己的生活方式——

1990年的初夏，他

參

回忆14年前，人们必会说，那 是个没有大志向的少年，当演员，却 不爱听掌声，参加比赛，却拒绝第一 名，机会摆在他面前，他都一一拒绝 掉。少年这种没出息的想法气坏了他 爸爸，每隔几天就是一顿皮鞭加棍 子。被打以后，少年很恼火，有T

次，他捉住一个看热闹的小孩子，重 重地将她搡倒在地。

这时，一瓶外伤药从小孩子的 手心、掉了出来。小孩子并不怕他，而 是爬起来，很认真地说：“我可以替 你涂药吗？”

是什么使那小孩子愿意给少年 送药？那也许就是人类骨子里最简 单也最真挚的惺惺相惜。那个药瓶 在十几年后又被找到，里面的药水 已经干了，但当时互相涂药的情景 还历历在目：我用食指蘸着药水涂 在毛毛后背的每一处伤口上，毛毛 把药水涂在我肘弯的擦伤处，我们 都没有喊疼。然后，他把药瓶攥进 手心，握紧，让我吹一口气，手掌再 打开，里面是一朵花。他把花别在我 的头发上，牵起我的手。

大院廊下的花圃里，红色的钻 石玫瑰在初秋开得烂漫〇 ©

没向任何人打招呼，开始流浪。六 月，他的车子抛锚在亚利桑那沙漠。 他干脆弃车前行，还放了一把小火， 烧掉了身上的160美元，从此将荒野 当成自己的万事达卡。”

持有这样心态的人渣，最后肯 定不会成为富翁、伟人、大腕儿，甚 至不一定能活得很久，因为他们是那

了，哪里敢来。

后来，那个女生走了，饭馆里 的顾客都走了，只剩下我和毛毛。汤 冷掉，反复热了很多次，上好的鳕鱼 不会煮烂，仍旧骨肉完整。毛毛拍拍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是因为实在聊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