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小说神秘性的审美探究

２００６年３月　唐都学刊　Ｔａｎｇｄｕ　Ｊｏｕｍ￣　Ｍａｒ．２００６　第２２卷第２期　Ｖｌｏ１．２２　Ｎｏ．２　贾平凹小说神秘性的审美探究　杨琳．马　俊　（西安交通大学人文学院，陕西西安７１００４９）　摘要：贾平凹在２ｏ世纪８Ｏ年代以来的小说创作中所呈现的神秘性的特点潜藏着丰富的内涵，其中所蕴涵　的神秘之美非常值得我们去研究和探寻。他的神秘性小说深深地植根于带有神秘色彩的乡土文化之中，其创作有　着深刻的历史渊源和文化渊源。贾平凹的小说世界是由形形色色的神话传说和灵异故事编织而成的，这种神秘主　义的小说创作，是对神秘性价值观的一个突破，创造了独特的清灵而拙朴、神秘而真实的意境，充分地体现出作者　寻找通往自然完美之路的创作追求。　关键词：贾平凹；小说；神秘性；乡土文化；审美意蕴　中图分类号：Ｉ２０６．７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１—０３００（２００６）０２—００２８一Ｏ４　“神秘主义起源于先民的巫术和神话，是人类原　存在的浓厚的神秘性色彩越来越广泛地关注，但是　始的宗教哲学活动中重要的组成因子。它包含的内　对其小说中呈现出的神秘主义的审美渊源仍缺乏追　容非常丰富，涉及到宗教，巫术和各种超验现象，有　根溯源式的探究。于是便出现一些仅从个体心理的　着不可验证、荒诞、非现实的特征，呈现出较强的非　角度出发所做的解释，认为贾平凹的作品呈现出浓　理性色彩。就其思想本质而言，它是关于宇宙本质　厚的神秘色彩是来源于贾平凹的病态心理，是病态　的独特的思想体系，坚信世界的本质和意义超乎人　使得作者表现得过分敏感，使之处于一种现实与幻　的思考和言说的能力之外，惟能通过直觉和启示彻　想混在一起无法分清的世界里，敬畏自然力和鬼神　悟自然与生命的奥秘。同时神秘主义的表现形式多　的力量。［　】（Ｐ　０一　）笔者认为，对于贾平凹小说中所　种多样，在哲学、宗教、心理学、美学和文学上均有其　表现的神秘性特征，要从它特有的传统文化渊源和　独立的存在形式，往往是直觉主义哲学、秘教、精神　历史渊源来考察，惟其如此，我们才会体味出其作品　分析学和浪漫主义的重要源泉。”［　］（跚一０　）神秘主　中散发的浓郁的传统文化和历史美感以及蕴涵其中　义小说的创作在中国可以说是源远流长，留下了很　的对传统和历史的怀念。从传统文化的角度来看，　多优秀的作品，是中国文化宝库中的一朵奇葩，而贾　贾平凹小说的神秘文化体现了乡村的充满神秘性　平凹的神秘性小说创作正是从这些历史文化积淀的　的、原始保守的但又清新闲适的生活氛围。乡野之　沃土中汲取了丰富的营养，并且在其小说中将这种　中儒、释、道等各种思想以其强大的生命力存在着，　神秘性创作发扬光大，赋予了新的丰富的时代内涵　其间还夹杂着各种迷信的东西；保留了很多的遗产，　和审美意蕴。其所蕴涵的神秘之美非常值得我们去　也混合了很多的糟粕，它们却都化为民俗的一部分。　研究和探寻。　贾平凹对民俗的东西乐此不疲，更重要的是把乡土　文化中神秘性的东西抽出来，又融注了对乡土文化　一、传统文化和历史积淀之美　的理解和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感悟，使这些作品在充　满明显的神秘性色彩的同时又渗透着深厚的传统文　虽然近年来读者和评论界对于贾平凹的小说中　化底蕴，散发出传统文化的审美特质。从历史的角　收稿日期：２００５一ｌ２一Ｏ３　作者简介：杨琳（１９６５一），女，陕西渭南人，西安交通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兰州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马俊（１９８５一），男，山东平邑人，西安交通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２８・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度来看，历史发展本身就充满了跌宕起伏、波诡云　谲，而文学发展史中不乏充满神秘色彩的作品，诸如　《封神榜》、《西游记》等等，以其奇异、变幻的原始之　的老人忽然一天不见了，村里的一个少妇此时正产　下一婴儿，婴儿嘴里掉出一枚金牙套，正是刚刚失踪　的村祖的含物，行文虽然怪诞，却也不失民间故事的　根基。《太白山记》实际上是把激烈变动时期山村的　美确立了在文学史上的地位。贾平凹的创作在继承　神秘主义创作传统的基础上又创造出新的内涵和形　式，向我们展示了在现代文明社会日新月异的环境　下，这种神秘性仍然深深植根于乡土文化乃至于整　个民族文化之中。正是对于传统文化的思考和对于　历史创作源泉的开掘，使得贾平凹作品的触角伸向　一个既纯真质朴又苦涩深幽的神秘主义境界，体现　了传统文化和乡土生活剧烈变迁的碰撞与融合。正　因为如此，他笔下所呈现的神秘主义之美是一种传　统文化和历史发展的激荡之美，是丰富复杂的生活　在传统和现代的撞击下的曲折表现。　二、独特、神秘的意境之美　贾平凹的创作源头始于乡土生活，沿着神秘主　义的路子作家创作了诸如《九叶树》、《古堡》、《太白　山记》、《浮躁》、《烟》、《土ｆ－Ｉ》、《白夜》、《走虫》、《白　朗》、《怀念狼》等作品。到了《太白山记》这个集子，　贾平凹的神秘观念或由此形成的作品的巫化氛围愈　来愈浓厚。《太白山记》描绘了奇妙的世界，把传说、　乡俗、神话、幻想通过一系列的故事融合在一起，使　人们阅读的时候能够耳目一新，得到神奇的美感，进　入到独特的境界，感受深刻的神秘文化。这个集子　中都是小短篇，展现出丰富的主题，如穷与富的矛　盾、人性的苦闷、爱情的悲剧、人与人的隔膜以及对　立冲突、人的精神变异、生存境界的纷扰、道德和人　性的二元对立等等，从头至尾围绕着令人向往的山　村生活和山民们令人同情的命运而铺设境界。小说　中蕴含的不是纯粹的神秘境界，神秘的背后是一种　实实在在的痛楚，将读者引入一个充满矛盾、掺杂着　伤痛和哀叹的美的接受历程中。《香客》中无头的香　客到处找头，同住的香客对他报以同情和关怀的哭　声，最后香客的头却突然失而复得又长在了肩膀上。　作者通过朴实的手笔写出人间温暖的情怀，读来心　情豁然开朗。《公公》中年轻的寡妇因为喜欢在水中　沐浴，尤其是和一条极大的娃娃鱼嬉戏，最后竟然怀　孕生下一个女孩，却是个豁嘴，而她的公公在此期间　正好失踪了，也是个豁嘴，难道说女孩是公公变的　吗？当然这只不过是借乱伦故事反应了女性的苦　闷。其间虽则累赘粗俗，但还是表现了无奈之下的　苦闷生活，深切地表达了对人的本性的关怀。《村　祖》写的几乎是同样的轮回转世，一个活了二百多岁　悲痛和激情交织在一起表现给人们看。在打破静谧　之后的山村，人们对于金钱、爱情、社会等方面的态　度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山村的爱情观念已经不再　是媒妁之言就能左右得了的，但是其开放程度还不　可与城市相比，就像一个忸怩的大姑娘还在彷徨和　呐喊。最痛心的是人们对于物质生活的极度追求所　带来的悲剧，人们不顾一切的攫取，使原来的善良和　纯朴荡然无存，随之而来的是对于外部世界的怀疑　和恐惧。可以看出，在作者所创设的神秘主义境界　之中，种种奇异之事使作品似乎陷入一种混沌的魔　幻境地。然而实质上，种种神秘之事皆是神奇灵异　而又常带有现实的根基，因为在原始美里面蕴藏着　深刻的现实危机，来自外部世界的冲击正在打破这　种原始的平静，使山村社会变得复杂起来，外部世界　的精彩和山村生活的纯美以及山民原始的思维方式　的执著，在人的终极目标追求的意义上有着本质的　契合，小说中创造的神秘意境之所以如此独特就是　因为达到了神秘和现实之间绝佳的契合。现实中有　着神秘的异化色彩，神秘中又有真实生活的描绘，都　可以形成亦虚亦实、亦真亦幻的境界，而贾平凹所构　造的神秘境界似乎并不在乎是现实的成份多一点还　是神秘的成份多一点，重要的是在追求自己独特的　表现方式，创造独特的美感。他～方面在现实中寻　找美的归宿，另一方面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创造神秘　的艺术世界，构建一个虚幻的精美的意境。他的小　说，绝大多数都做到了现实世界和神秘世界的融会　贯通。这种境界有别于沈从文小说的宁静超脱的纯　美境界，超出了人神同在和悠然自得，不是内在的对　社会的种种弊端去做超越性的批判，而是紧密地结　合现实对社会弊端做一种冷峻的尖锐的批　判。［３］（Ｐ４４）　三、预言式的象征之美　神秘主义的象征手法暗示是突出小说的美感和　神秘本质的一个重要手段，注重作品的象征意象是　贾平凹小说叙事中的重要特征。大量地使用神秘主　义的象征意象，虚构奇异的故事情节，不仅仅起到了　渲染和烘托气氛的作用，更重要的在于它们是小说　的血肉。小说中用獐子、麋鹿、狼、牛、山洪、神鬼、墓　穴等诸多事物象征人的不可预测的命运，象征人和　・　２９・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自然的冲突，象征自然的神秘力量。这种象征意象　的使用也是有着显著的区别的，一类是局部性的单　个象征意象的使用，如《九叶树》中的獐子，《妊娠》中　的“八石洞”，《古堡》中的佛像，《浮躁》中的手帕，《白　夜》里巨大的蜥蜴和肉球状的太岁，《土门》中阿冰的　狗鞭，《废都》中来自终南山的那头充满哲学思考的　奶牛等。这些象征意象点缀在小说中，使得小说有　了一种灵动的质感。另一类是对象征意象的密集使　用，形成群体意象，与情节有机地组合在一起，起到　了意义象征与粘合情节的双重功能。如《怀念狼》中　凶狠残忍的狼象征着一切像狼一样将要失去的物、　象、人，象征着人们将要失去的职业或者感情，象征　着正在失去的那种“天人合一”的理想境界，狼在这　里令人产生无限联想，没有狼的原始意象和象征意　义，小说将顿时减色。这种神秘性创作加重了小说　的偶然性和突然性，把读者导向一个神秘但不恐怖　的世界。贾平凹在小说中广泛地采用现实意象和神　秘虚幻意象的融合，在二者的互动中反照对山村生　活的阴暗面的失望情绪，但是作者仍然表现出对于　神秘世界那种强烈的向往，并且利用独特创造的神　秘世界来弥补这种精神的缺憾。　四、革故鼎新的精神之美　神秘性小说并非把神秘作为主题，最重要的是　隐藏在神秘世界之中的深邃思想和通过神秘世界所　开掘出的精神。贾平凹的神秘小说塑造了一个即将　被打破的精神世界，小说触及到乡土文化精神的深　邃处，打碎了一个完美的梦，揭露了宁静背后的浮躁　和骚动，向人们展示了一个原始纯美但是思想保守　的世界；同时，这个世界的人们需要一个新的精神世　界支撑他们在新的冲击面前生存下去。于是他一方　面在神秘性小说中表现乡村社会的残存的封建意识　和愚昧无知，另一方面又用独特的眼光寻找那种神　秘的质朴的美；一方面创作出种种看起来荒诞不经　的魔幻世界，另一方面又反映出这个虚幻的世界里　人们的精神的满足与不满，以及置身于乡土之外的　人们对于乡土这块远离城市现代文明的神秘文化的　向往，对自身精神空白的弥补。进一步说，他一方面　创造了一系列的美文，对于乡村的原始美充满着深　深的留恋，他不能舍弃乡间的那些生活和情趣；另一　方面他又不能不看到现代工业文明对于他留恋的东　西的冲击和破坏。一个已经生活在城市而把山乡作　为自己和整个人类精神的栖息地的人，对于这种先　进的文明其实是充满了天然的抵触情绪的。作者在　・３０・　小说幽默的背后其实隐藏着浓厚的悲凉，既是对于　山乡命运的忧虑，更有着对于自我精神存在的怀疑。　虽然是描写乡村野趣，甚至很荒谬地带有糟粕性的　东西，但是透过神秘的面纱我们看到了真实的乡村　世界，在一个大变动的时代，文明的冲突给山民们带　来的既有烦恼，又有着冲破原始禁锢的向往。在走　出乡村的过程中，人们付出了无数惨痛的代价，终于　有一天会觉醒，问一句：通往幸福天堂的路在何方？　旧有的生活在神秘小说的结局中终究是要被淘汰了　的，正如《高老庄》中的高子路对他爹说，他也许再也　不会回来了，也就是宣布了这种山村生活的最终结　局是，必须和外部世界相联系，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贾平凹的神秘性小说在精神上就是要追求这种突　破。　五、深刻的神秘性本质之美　贾平凹的创作是对神秘性本质价值的认识的审　美升华。“神秘性”在贾平凹的笔下不再是一种猎奇　和危言耸听，而是创造一种独特的美感和艺术天地。　贾平凹的神秘小说创造了一种“原始中透露出清秀，　混沌中充满神秘”的生活，他的笔下小村中的人们是　淳朴中掺杂着愚昧，小村中的自然景物是美丽中兼　有神奇。在神秘与现实的参照中写尽了人世的沧桑　与无奈，显示了人类的渺小无助和自然世界的无限，　也显示了人的局限和把握世界的艰难。从创作意识　上已经超越了对于神秘惊奇的感情冲动，是对人的　命运和社会世相的深刻感悟以及对人性美的本质追　寻。例如小说《佛关》虽然整篇都充满了荒诞不经的　色彩，但最能体现作品本质的是创造了一个虚幻的　纯美的主人公形象——兑子。也许是由于太完美，　小说结尾无法给她安排一个好结局，只能淡然让她　出走，离开这个已经失去了原始氛围的伤心地。的　确，贾平凹的小说表面上看似乎总在展现一种粗笨　拙朴而又凄美哀婉的东西，描写那些原生态的东西，　那些真实的乡土生活中搀杂着的神秘性的东西，那　些无法解释的灵异，那些不可捉磨的命运，这些都被　作者囊括在他的神秘世界里。贾平凹笔下的神秘世　界总是在热闹、新奇、古怪、神秘的背后透出一丝悲　凉，小说的最后表现得总是压抑和恐慌。正如在许　多人粗浅的观念中，神秘主义只是古代人的蒙昧信　念和现代少数人的某种特殊的癖好和猎奇一样。然　而实质上，神秘主义蕴涵着非常值得现代人认真思　考的内容，也为现代文学的创作提供了一种价值取　向和广阔的创作领域。诺贝尔文学奖的得主马尔克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斯的《百年孤独》等中外优秀创作都表明，神秘主义　体现出一种民族的厚重的历史和忧患意识，同时又　小说作为一个独特的小说领域的存在价值。贾平凹　充满了浓郁的时代气息。它既有对独立个体的生存　对于神秘本质的新的认识和新的价值判断，使得他　境况的关怀，又有对社会生活的全方位的真实写照，　很多小说中神秘性处于一个核心的地位，而不仅仅　在神秘性小说的创作领域中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作为一种辅助性的手段，因此，他比其他小说家更具　线，也为神秘主义文学创作提供了重要的审美启示。　有了神秘的气质。　总体而言，贾平凹的神秘小说创作，运用夸张、　［参考文献］　变形、荒诞、幻化的手法，在神秘与现实之间创造了　［１］光复书局编辑部百科编辑组．大美百科全书［ｚ］．台北：　一片别具风格的美的天地，在神秘和现实的二元对　台湾光复局，１９９１．　立统一中体现了对于传统文化的重新审视和对现代　［２］邰科祥．贾平凹的心灵世界［Ｍ］．西安：陕西旅游出版　文明的真诚探求。这种神秘小说创作已经有了深厚　社，２００２，　的文化底蕴的挖掘和剖析，形成了独特的审美境界，　［３］南帆．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批评９９个词［Ｍ］．杭州：浙江文　艺出版社，２００３．　［责任编辑赵喜桃】　Ｓｔｕｄｉｅｓ　ｏｎ　ｔｈｅ　Ｍｙｓｔｉｃａｌ　Ａｅｓｔｈｅｔｉｃ　Ａｐｐｒｅｃｉａｔｉｏｎ　ｉｎ　ＪＩＡ　Ｐｉｎｇ・ｗａ’ｓ　Ｎｏｖｅｌｓ　ＹＡＮＧ　Ｌｉｎｇ，ＭＡ　Ｊｕｎ　（Ｄｅｐｔ．ｏｆＨｕｍａｎｉｔｉｅｓ，Ｘｉ’ａｎＪｉａｏｔｏｎｇ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ａｎ　７１００４９，　ａａｎｚｉ）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ＪＩＡ　Ｐｉｎｇ—ｗａ’ｓ　ｍｙｓｔｉｃａｌ　ｎｏｖｅｌｓ　ｗｉｔｈ　ｐｒｏｆｏｕｎｄ　ｉｍｐｌｉａｃｔｉｏｎｓ　ｓｉｎｃｅ　１９８０ｓ　ｗｏｒｔｈ　ｓｔｕｄｙｉｎｇ．Ｈｉｓ　ｍｙｓｔｉｃａｌ　ｎｏｖｅｌｓ　ｗｉｔｈ　ｍｙｓｔｅｒｏｕｓ　ｌｏｃａｌ　ｆｌａｖｏｕｒ　ｈａｖｅ　ｐｒｏｆｏｕｎｄ　ｈｉｓｔｏｒｉａｃｌ　ａｎｄ　ｃｕｌｔｕｒａｌ　ｏｒｉｇｉｎｓ．ＪＩＡ　Ｐｉｎｇ—ｗａ’ｓ　ｍｙｓｔｉａｃｌ　ｗｏｒｋｓ　ｗｉｔｈ　ｆａｉｒｙ　ｔａｌｅｓ　ａｎｄ　ｍａｇｉｃ　ｓｔｏｒｉｅｓ　ｃｒｅａｔｅ　ａ　ｃｌｅａｒ　ｂｕｔ　ｓｉｍｐｌｅ，ｍｙｓｔｅｒｏｕｓ　ｂｕｔ　ｔｒｕｅ　ｌｉｔｅｒａｒｙ　ｍｏｏｄ　ｗｈｉｃｈ　ｉｓ　ａ　ｇｒｅａｔ　ｂｒｅａｋｔｈｒｏｕｇｈ　ｔｏ　ｍｙｓｔｅｒｏｕｓ　ｖａｌｕｅｓ　ａｎｄ　ｒｅｆｌｅｃｔｓ　ｔｈｅ　ａｕｔｈｏｒ’Ｓ　ｐｕｒｓｕｉｔ　ｏｆ　ｎａｔｕｒａｌ　ｐｅｒｆｅｃｔｉｏｎ　ｉｎ　ｌｉｔｅｒａｒｙ　ｃｒｅａｔｉｏｎ．　Ｋｅｙ　Ｗｏｒｄｓ：ＪＩＡ　Ｐｉｎｇ—ｗａ；ｎｏｖｅｌｓ；ｍｙｓｔｉａｌｉｔｙ；ｌｏｃａｌ　ｃｕｌｔｕｒｅ；ａｅｓｔｈｅｔｉｃ　ａｐｐｒｅｃｉａｔｉｏｎ　・３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