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东部的第一天,清晨四点钟 就起床了。前一天晚上,我们在镇子旁边 爬下了载货的火车。凭着肯塔基少年那种 真正的本能,我们好歹穿过了镇市,一下 子就找到了赛马场和马厩。这时我们知道 再不会出什么事儿了。汉利・特纳立刻找 到了一个我们认识的黑人。这人叫比尔达 德・约翰生,冬天在咱们家乡倍克斯镇 爱德・倍克尔开的代客养马的马棚里干 活 比尔达德跟咱们家乡差不多所有的黑 鬼一样是个好厨师;当然,他也爱马,就 像肯塔基州咱们那一带凡是算上一号人物 的都爱马一样。一到春天,比尔达德就开 始外 谋生。咱们那儿的黑人善于花言巧 语,不管是什么人经他一哄,多半准得让 , l,, 他去干他想要干的活计。比尔达德哄住了 管马厩的人,也哄住了从莱克星敦附近咱 们家乡那些养马场来的教练们。这些教练 傍晚进城,悠悠晃晃,闲聊天,有时也凑 上一场扑克。比尔达德跟他们一道混了进 来。他总是搞点小小的、讨人喜欢的玩艺 儿,讲点吃喝行当,什么平锅上烤得焦黄 的子鸡啦,什么煎甜薯,烤玉米面包的窍 门啦……听他一说,你的嘴角不由得流下 了口水。 当赛马季节来临,各地的马赶到赛马 场的时候,每逢黄昏,街头巷尾谈论的尽 是那些初露头角的马驹,人人都在议论什 么时候前往莱克星敦或是切吉尔草场春季 赛或是到拉托尼亚去,而那些曾南下新奥 尔良,或许还参加过古巴哈瓦那冬季比赛 事。我们经过了克利夫兰、布法罗和别的 的骑师恰好回家度假一周,准备再度外出 城市,看到了尼亚加拉大瀑布。我们在那 竞赛。在这样的时节倍克斯镇上除了马以 里买了点东西,不外是带有瀑布画面的纪 外别无其他话题,这时赛马班子纷纷出发, 念品,羹匙,明信片,贝壳之类。这些本 你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里都散发着赛马的气 来是给妈妈和姐妹买的,可是我们觉得最 息,这时比尔达德总是在这个或那个赛马 好还是别把这些玩意寄回家去。我们不想 班子里以厨师的身份出现在赛马场上。我 让家里人知道我们的行踪,以免有可能给 一想起这件事,一想到他整个赛马季节都 他们逮了回去。 在跑马场上而冬季又在养马棚里干活,那 我方才说过,我们半夜里走进萨拉托 儿有的是马,人们总爱到这里来谈论马儿, 加就直奔跑马场。比尔达德让我们好好吃 我就希望我也是个黑人。这话说起来像是 了一顿,他给我们找了个睡觉的地方,就 傻话,可我就是这样想跟马亲近,想的简 在小棚那边的干草堆里,还答应给我们保 直发了疯,真是忍也忍不住啊! 密。黑人在这些事情上是靠得住的。他们 好了,我一定要跟你说说我们干了些 不会告发你。有时像你这样从家里偷偷跑 什么事,好让你明白我说话的意思。我们 出来,往往会遇到一个白人,他也许看上 四个小伙子是倍克斯镇人,都是白人,都 去挺不错,也许会给你两角五分钱,半块 是倍克斯镇落了户的居民的子弟。我们下 钱的硬币或一点什么东西,然后他一转身 决心去看赛马,光到莱克星敦或路易斯镇 就把你出卖了。白人会干这样的事,可是 还不行,那不是我们向往的事,我们想到 黑人不会这么干的,你可以信赖他们。他 常听家乡人谈论的东部的大赛马场去,我 们对孩子比白人更讲公道。我可不知道是 们想到萨拉托加去。我们那时都挺年轻, 什么缘故。 我刚够十五岁,四个人里数我年岁最大。 那一年在萨拉托加,咱们家乡的人可 这事是我筹划的,我承认是我劝他们试一 多着呢。代夫・威廉斯,亚瑟・谟尔福特, 试的。我们当中有汉利・特 纳,亨利・瑞伯克,汤姆・滕 伯顿和我自己。这里面有 我的三十七块钱,这是我 冬天夜晚和礼拜六在依 诺克・梅尔的杂货店里干 活挣的。亨利・瑞伯克有 十一块钱,另外两个人—— 汉利和汤姆每人身上只有 一两块钱。我们商量好了, 不动声色,一直等到肯塔 基春季赛马会结束,咱们 家乡有些人,那些最热衷 于比赛的人,也是我们最 佩服的人出发了,那时我 们也跟着出发。 我不打算细说我们一 路上挤货车赶路等等麻烦 s叠 杰利・梅尔斯等人都在那里。还有不少人 来自路易城和莱克星敦,亨利・瑞伯克认 识他们,我却不认识。这些人是职业赌徒, 亨利・瑞伯克的父亲也是其中之一。他被 人们称作赌注记账人,一年大部分时光都 在各赛马场上度过。冬季回到倍克斯镇也 镇,邮局局长的儿子哈利・赫林芬格倒是 长成人了,可就懒得干活,专喜欢站在街 头,挖空心思耍弄孩子们,比方说打发他 们去五金商店买个钻方窟窿眼的钻头或类 似的玩意儿。他有一次也拿我取乐。他对 我说,我要是吞下半支雪茄,就会刹住长 不在家长住,而是到各大城市里当赌“法罗” 牌的庄家。他的人缘挺好,花钱大方,经 常寄给儿子亨利自行车、手表、童子军制 服诸如此类的礼物。 我自己的父亲是个律师,他人倒还不 错,就是赚钱不 多,买不起东西 给我,好在我现 在长大了,也不 指望什么礼物 啦。他跟我从来 不说对亨利不满 的话,可是汉 利的父亲和汤姆 的父亲却常对自 势,再不往大里长了,也许还能当上个骑 师。我照他的话办了,趁父亲不注意的时候, 从他口袋里掏出一支雪茄,胡乱吞了下去。 这一下搞得我难受得要命,不得不请个医 生来看,可是一点也不管用。我还是一股 劲地长。这真是 开玩笑。我告诉 父亲我干了些什 么,为什么那样 干,当父亲的多 半会把我痛打一 顿,可是我父亲 没有打我。 说实在的, 我既没有刹住长 势,也没有因 此送命。活该哈 己的孩子说,这 样的钱财来得不 正当,他们不愿 意自己的孩子受 着赌徒们言谈的 熏陶,整天想这 类事,也许还 会沉溺于这种勾 一利・赫林芬倒霉。 接着我又立下决 心,想当个马厩 的童工,终于也 不得不打消这个 念头。干那种活 的多数是黑人, 我知道父亲是不会让我干那一行的。求他 也没有用。 要是你从来没有被纯种良马迷得发狂, 当。 这话说得不错,我想大人这么说是有 道理的,可是我看不出这和亨利有什么关 系,或者和马儿有什么关系。我现在写的 这个故事就是要讲这些事。我感到迷惑。 我正在长大成人,我要想得正派,当个好 样的,可是我在东部跑马场上这次赛马中 所看到的有些事情是我怎样也捉摸不透的。 我爱纯种良马爱得发了疯,简直是身 那只是因为你不曾在这种好马成群的地方 走动过,不懂其中妙处。他们美极了,再 没有什么东西像有些比赛的马那样漂亮, 那样洁净,浑身是劲,老实可靠,真是说 不完的好处。在plf ̄r]家乡倍克斯镇周围的 养马场里,一大清早就看见马儿在一圈圈 的跑道上奔驰。少说也有一千次,我天还 不亮就起床,走上两三英里路去看溜马。 不由己。我一向就是这样。十岁那年,眼 瞅着自己一天天长成大个儿,却当不上一 名骑师,难过的差点不想活了。在倍克斯 ’ 矗 6 母亲有时不想让我去,可是父亲总是说:“别 管他,让他去吧。”于是我从面包箱里拿出 几片面包,加上一点黄油果酱,狼吞虎咽, 一溜烟就跑出去了。 r 到了跑马场,我和大人一道坐在栏杆 上,有白人也有黑人,他们一边嚼着烟草 一边谈话,随即就有人把马驹牵出来了。 这时天色还早,青草上沾满了晶莹耀眼的 露水;在另一片地上,有人用犁翻土;在 看跑道的黑人睡觉的小棚子里,人们在煎 什么吃的东西;你知道黑人是多么会咯咯 地笑或哈哈大笑,说那些令人发笑的事情。 白人做不到这一点,有些黑人也做不到, 但跑马场上的黑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做到。 一会儿,马驹被放出来了,有些马驹 不过是被马师们骑着快跑。可是差不多每 天早晨,在一个也许住在纽约的富翁拥有 的马场上,总有几匹马驹,一些久经比赛 的马,阉了的雄马和牝马撒开了腿飞跑。 当一匹马飞跑的时候,我的喉头像是 哽着什么东西似的。我不是说所有的马, 我是说有些马。那些好马,我几乎每次一 眼就看得出来。正像在跑马场上干活的黑 人和教练生下来就有这种本领一样,我也 天生就有这种本事。就算这些马儿是由小 黑鬼骑着慢腾腾地迈着步子走,我也能分 辨出哪一匹是得胜的马。如果我激动得喉 头难受,不能往下咽,那准就是它了。只 要你让它放开了跑,它准会跑得像沙姆希 尔一样快。要是它不能次次得胜,那才是 怪事儿呢。那是因为它给别的马挤着、挡着, 没法儿前进,再不就是它在出发线上被拖 住了,起步慢了,或者其他原因。如果我 想成为像亨利・利培克的父亲那样的赌徒 的话,我一定能发财。我知道我准会这样, 亨利也这样说过。我只要等看到一匹马而 喉头发痒的时候,赶紧把所有的钱全部下 注就行了。如果我想做一个赌棍的话,我 就会这么做,可是我不想做赌棍。 早晨你在跑道上——不是赛马场的跑 道,而是倍克斯镇附近练马的跑道上,你 不大能看到我说的那种马,可是你看到的 也不错。任何纯种马,只要是由一匹好的 雌马配上合适的雄马生下的,再由一个懂 行的人训练,都能跑得很好。如果它跑得 不行,还让它待在7gJL干什么,还不如拉 犁耕地去吧。 瞧,马儿从棚里出来了,马师骑在它 们的背上,你在7gJL也感到美滋滋的。你 蹲在栏杆顶上,心头发痒。在那边小棚子里, 黑人们咯咯地连笑带唱。腌肉在煎着,咖 啡在煮着,一切都闻着香喷喷的。再没有 别的东西比咖啡、厩粪、跑马和黑人、油 煎的腌肉和户外吸烟斗的气味,在这样的 早晨更好闻的了。它简直使你着迷,一点 也不假。 还是谈谈萨拉托;hn nl ̄。我们在7tllJL六 天了,家乡来的人没有一个人发现我们。 事事如意,就像我们所希望的那样:好天气、 成群的马、一场场的赛马等等。我们打道 回家时,比尔达德给了我们一篮子炸鸡、 面包和别的食物。我们回到倍克斯镇的时 候,我身上只有十八块钱了。母亲唠唠叨叨, 哭哭啼啼,可是父亲没说什么。我把出去 干了些什么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只有一件 事没说。这是我单独干的,也是亲眼看到 的。这就是我所要写的事。它使我很不痛快, 连晚上睡觉也想着这件事。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在萨拉托加我 们睡在比尔达德指给我们的小棚子的干草 堆里过夜。一清早就和黑人们一道吃饭, 晚上当看赛马的人走完了以后又同黑人一 起吃晚饭。家乡来的人大多数待在大看台 和赌赛场上,他们从不出来到养马的地方 去转悠,只有刚比赛之前才去备马场看人 给马装鞍。在萨拉托加,不像在莱克星敦、 切吉尔草场和咱们家乡别的赛马场那样, 这儿没有赛马前集中马匹的敞棚,他们的 马就在露天树荫下草坪上装鞍,那草坪和 倍克斯镇波洪家的前院一样,又平整、又 美观。马儿身上汗津津的,激动不安,毛 色发亮,可爱极了。人们走了出来,抽着 7 幺 雪茄瞧着马,教练和马的主人也在场,这 时你的心怦怦乱跳,几乎喘不过气来。 然后准备起跑的号角响了。年轻的骑 师穿着丝绸的衣服骑在马上跑了出来。你 赶紧跑过去找一个靠栏杆的位置,和黑人 们在一起。 我一直想当一个马的教练或是马的主 人,所以每一次赛马之前总是冒着被发现、 被逮住了送回家乡的危险,到备马场去观 看。别的孩子们都不到那儿去,只有我这 样做。 我们是星期五那天到萨拉托加的,下 个星期三那场盛大的默尔福特障碍赛就要 举行。“中途快”在内,“一道光”也在内。 天气晴朗,跑道坚实。比赛前那天晚上我 失眠了。 原来这两匹马都是使我看了就喉头作 痒的那种马。“中途快”身躯长长的,不大 中看,它是一头阉了的雄马。马的主人是 我家乡一个名叫乔・汤姆生的小业主,他 只有五、六匹马。默尔福特障碍赛全程一 英里,“中途快”起跑总是快不了,它慢腾 腾地离开起跑线,在中途总是远远落在后 面,后来才开始飞跑起来。假如路程是一 又四分之一英里的话,它就能甩掉所有的 马而跑到终点。 “一道光”可不这样,它是一匹容易激 动的种马,属于我们家乡最大的农场—— 范瑞斗农场,农场的主人是纽约的范瑞斗 先生。“一道光”就像一个你时常想念可又 从没见过面的姑娘一样。它浑身结实,也 挺可爱,你瞅着它的头就想吻吻它。这匹 马是杰利・蒂尔福德训练的。他认识我, 好几回都对我挺好,比如让我走进马厩, 贴近马的身边看马等等。再没有比那匹马 更逗人喜爱的了。它安安静静,不露声色 地站在起跑线上,其实它的内心像火一样 地燃烧。栅栏刚一吊起来,马儿就像它的 名字——一道阳光一样闪出去了。看着它 跑使你紧张,使你难受。它一股劲地跑, 像一只捕鸟的猎犬一样。除了“中途快” 谚 ; 毽 不受束缚地放开步子飞驰的时候以外,从 没见过像它跑得那么快的。 唉呀!我是多么渴望看这次比赛,看 这两匹马同时奔驰啊!我又盼望又担心, 我不想看到咱们这两匹马之中哪一匹遭到 失败。咱们以前还从没有送这样两匹马去 参加比赛呢O倍克斯镇的老人们都这么说, 黑人们也是这样说的。这是事实,赛马前 我曾到备马场去看过。我盯着“中途快” 看了最后一眼:它站在备马场上那副模样 不怎么起眼。接着我就去看“一道光”。 这是它大显身手的日子。我一看见它 就意识到了。我完全忘记自己会被人发觉, 一直走到那匹马的跟前。倍克斯来的人全 在JIIIJL,可是除了杰利・蒂尔福德以外, 谁也没有注意到我。他看见了我,于是事 情就发生了,我现在就对你谈谈这件事儿。 当时我正站在7gJL看那匹马,兴奋得 难受,我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反正我知道 “一道光”心里是怎么感觉的。它很安静, 让黑人们揉它的腿,让范瑞斗先生亲自给 它装鞍,但它的内心如同一股澎湃的怒潮, 就像尼亚加拉瀑布的水倾泻而下之前的一 刹那。那匹马想的不是赛跑,它没有必要 去想那件事,它此刻想的只是怎样控制住 自己,直到赛跑时刻的到来。我知道它是 这样的。我多少能够看出它的内心活动。 它打算来一次惊人的赛跑,这个我是知道 的;它不炫耀自己,也不泄露天机,它不 腾跃,也不慌乱,只是在那儿等待。我懂 得它的心情,它的教练杰利・蒂尔福德也 懂得。我抬头一看,正好我和他的目光相遇, 这使我有所触动。我觉得我热爱这个人如 同我热爱这匹马一样,因为他懂得我所懂 得的事。在我看来除了那个人、那匹马和我, 世界上似乎什么也没有了。我哭了,杰利・蒂 尔福德的眼睛也亮了一亮。接着我就离开 那里,到栏杆那儿等着看赛马。这匹马比 我强,比我更稳健,现在我知道它比杰利 也强得多,它是我们之中最沉着的。而真 正去赛跑的是它,不是别人。 当然,“一道光”跑了第一名,打破了 拾掇得干净利落,四周都是树,那种四季 一英里赛马的世界纪录。假如我别的什么 常青的树,还有草地,样样东西都上了漆, 也没看见,至少我看到了这件事。凡事都 很美观。绕过了跑马场你就会走上一条铺 像我预料的一样。“中途快”在起跑时落在 着沥青的坚坚实实的汽车路。沿着这条路 后面,落后了好大一段,然后赶上来得了 再走上几英里,有一条岔路通到一个院子, 第二名,我早就知道它会这样的。有朝一日, 里面有个形状古怪的小农舍。 它也会创造世界纪录。在赛马方面,倍克 赛马后那天晚上,我就是沿那条路走 斯镇是谁也打不败的。 的,因为我看到杰利和另外几个人坐着汽 我心头平静地看着赛马,因为我预料 车走那条路。我并不指望会找到他们。我 到会发生什么。我有把握。汉利・特纳、 走了一段路,坐在一处篱笆旁边思索,这 亨利・瑞伯克和汤姆・滕伯顿都比我更要 是他们来的方向。我想尽可能和杰利接近, 激动。 我觉得跟他怪亲近的。不知怎的我很快地 一桩可笑的事儿发生在我的身上,我 就走上了那条岔路,走到了那所古里古怪 一直在想着杰利・蒂尔福德教练,整个赛 的农舍,我感到孤零零的,只想看看杰利, 马期间,他该是多么快乐啊。那天下午我 就像你在童年时代黑夜里想看到你的父亲 喜欢他甚至于胜过我自己的父亲,我那样 一样。恰好这时候,一辆汽车拐弯过来了。 地想他,几乎把马儿都忘在脑后了0这是 车里有杰利,有亨利・瑞伯克的父亲,有 因为在赛马开始以前, 他在备马场上站在“一 道光”旁边时,我看到 了他的眼神,我知道自 从“一道光”还是小马 驹的时候,他就照看着 它,在它身上下功夫, 他教给它怎样奔驰,怎 样耐着性子,什么时候 使出全身的劲儿,再不 退让,决不退让。我知 道这对于他就像母亲看 着孩子做出一番勇敢或 惊人的事迹一样。我还 是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 有这样的感情呢。 赛马后那天晚上, 我避开了汤姆、汉利和 亨利,我要单独行动, 我要接近杰利・蒂尔福 德,如果是可能的话。 于是发生了下面的事情。 萨拉托加跑马场靠 近镇市的边缘。这地方 9篇 如 家乡来的亚瑟・贝福德,有代夫・威廉斯, 还有我不认识的两个人。他们下了汽车就 走进那所房子,只有亨利・瑞伯克的父亲 没有进去,他跟他们吵了起来,说他不想 进去。那时候才九点来钟,可他们都喝得 醉醺醺了。那所形状古怪的农舍是坏女人 住的地方。一点也不假。我顺着一道篱笆 爬上去,从窗子往里面看。 这一看使我心烦意乱,我怎么也猜不 透。屋子里尽是一些面貌丑陋的下贱女人, 既不好看也不值得接近。她们也很猥琐, 只有其中一个身材较高,看起来有点像“中 途快”那头阉了的雄马,但没有它那样干净, 还有一张倔强的、难看的嘴巴。她有一头 红发。我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在一扇 开着的窗子旁边,扒着一株玫瑰花老树爬 上去往里看。女人们穿着宽松的衣服在椅 子上坐成一圈。那些男人走进来,有的就 坐在女人们的膝盖上。这地方气味很难闻, 讲话很下流,孩子们冬天在倍克斯镇养马 场周围时常可以听到这种话,想不到女人 在旁边时也有人讲这种话。真是下流极了。 连一个黑人都不愿到这种地方去。 我盯着杰利・蒂尔福德看。我在前面 讲过,因为他在“一道光”创造世界纪录 那次比赛起跑前的一刹那,懂得那匹马的 心思,我曾经对他怀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啊。 杰利在那下贱女人的屋子里夸口说那 匹马是由他一手培养的,是他本人赢得了 比赛,创造了世界纪录。我知道“一道光” 是决不会这样夸耀自己的。杰利又撒谎又 吹牛,活像一个蠢货。我从来没有听到过 这样愚蠢的谈话。 接着,你猜猜他干了些什么?他瞅着 那个女人,那个瘦瘦的、倔强的、看上去 象阉了的雄马“中途快”可又没有那样干 净利落的女人,他的眼睛发亮,就像那天 下午他看着我和“一道光”在赛马场备马 时一样。我站在窗子旁边——呸!我真希 望没有离开跑马场而是和马师、黑人和马 儿呆在一起。那个身材高大、面目可憎的 女人站在我们中间,就像那天下午“一道光” 在备马场上站在我们两人中间一样。 突然之间,我憎恨起那个人来。我禁 不住要喊出来,冲进那间房子,把他杀掉。 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我浑身怒气冲 冲,气得流出了眼泪,我捏紧拳头,指甲 划破了我的手。 杰利的眼睛继续发亮,他一前一后地 挥动着手臂,然后走过去和那女人亲嘴。 我悄悄地溜走了,回到了赛马场就上床, 可是怎样也睡不好。第二天我劝其他几个 孩子和我一道动身回家。可是我没有对他 们讲我所看到的事情。 从那时起我总是在想这件事。我猜不 透是什么缘故。春天再度来临,眼看我就 十六岁了。我同往常一样早晨到跑马场去, 我看到“一道光”和“中途快”,还有一匹 叫“轧轧响”的新马驹。我敢打赌它会把 那些马全都打败的,但是除了我和两三个 黑人以外谁也不这么想。 然而情况有了变化。在跑马场上,空 气的味道不那么正了,闻起来也不那么香 了。这是因为像杰利・蒂尔福德那样的人, 明知道自己干的是什么事儿,竟然在同一 天里看着“一道光”那样的马奔驰,又和 那样一个女人亲嘴。我怎么也猜不透。见 他的鬼吧!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我老是 在想这件事儿,看马也好,闻香味也好, 听黑人们哈哈大笑也好,干什么都感到乏 味。有时候我为这件事儿发狂到想找个人 打架。这使我心烦意乱。他为什么干这种 事儿?我想要知道为什么。 摘自豆瓣・阅读2014年6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