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字句的情韵

朱自清先生的散文朴实、自然、清新、优美，素以充满至情而著称。他的散文之一《绿》就是这样一篇写景抒情散文。《绿》不同于一般的游记散文，它的重点不在于记述游踪和见到的种种景物，而是热情地描写了梅雨潭的“绿”。仔细品味，很容易触摸到作者思想跳动的脉搏，看到一颗热爱自然、热爱生活，充满激情的心。文章的语言十分准确生动，具有很强的抒情性。如“梅雨潭闪闪的绿色招引着我们；我们开始追捉她那离合的神光了。”一个“招引”一个“追捉”，写出了梅雨潭绿色的无穷魅力，写出了“我”对绿色的倾心喜爱。文章还使用了很多叠词，不但传神地描摹出眼前之景，同时也有一种音韵美。而二十多个新鲜贴切的比喻的使用，更是增强了文章的美感和表现力。

不过就是这样一个充满了诗意，充满了美感的文章，细心的读者会发现有一个字持续地表现，那就是 “了”。仔细数数：千字短文，竟有18个“……了”的叙述句。作为名家名篇，这绝非是作者的口头禅。我们学过他的精美散文《春》、《背影》、《荷塘月色》等，就很少出现“了”字。也不可能是作者的疏漏。“朱自清的散文是很讲究语言的，哪怕是一个字两个字的问题也绝不放松。不过他注重语言，绝不是堆砌词藻。”——朱德熙《漫谈朱自清的散文》从这段话中能够看出朱自清先生是个严谨的人。作者认为：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作家有意为之。

首先，开篇点题，设置文眼“我惊诧于梅雨潭的绿了”。用一个“了” 字句来表达作者对梅雨潭的“绿”的热情赞美，以及自己明朗愉快的心情。然后用“了”字句与文眼相呼应。由山边而亭边而潭边，层层展开，直至“我不禁惊诧于梅雨潭的绿了”收束全文。“了”字句贯穿首尾，一气呵成。节奏徐缓，描叙和谐，整篇文章犹如一曲悠扬的长笛。

其次，用“了”字句，读起来语气平缓，抒发不可抑制的激情，犹如表面平静的大河，却潜伏着汹涌的激流。如“但我的心中已没有瀑布了。我的心随潭水的绿而摇荡。那醉人的绿呀！仿佛一张极大的荷叶铺着，满是奇异的绿呀。”先用一个“了”字句欲扬先抑，接着融情于景，直接用“那醉人的绿呀”“满是奇异的绿呀”来抒发自己难以抑制的浓烈的喜悦之情。再如文章第三段结尾“那醉人的绿呀！我若能裁你以为带，我将赠给那轻盈的舞女；她必能临风飘举了。我若能挹你以为眼，我将赠给那善歌的盲妹；她必明眸善睐了。”这个句子一连用了两个“了”字句，极为充分地表达出作者对那“醉人的绿”的炽热而奔放的爱恋之情。语言委婉深切，真诚朴实，体现出一种音韵美和含蓄美。

再次，这种“了”的叙述句式还兼有描写的功能。例如“抬起头，镶在两条湿湿的黑边儿里的，一带白而发亮的水便表现于眼前了。”“瀑流经过时，作急剧的撞击，便飞花碎玉般乱溅着了。”“我曾见过北京什刹海拂地的绿杨，脱不了鹅黄的底子，似乎太淡了。我又曾见过杭州虎跑寺近旁高峻而深密的‘绿壁’，丛叠着无穷的碧草与绿叶的，那又似乎太浓了。其余呢，西湖的波太明了，秦淮河的也太暗了”等。与整篇文章联系起来，让人觉得，作者似有意寓景物描状于叙述口吻之中。就好像一个人与老朋友聊天，娓娓道来，显得格外亲切自然。

特定的形式总是为特定的内容服务的。作者用尽全身的力气来写“绿”，再倾吐自己对“绿”的情思，点出“绿”的柔美、娇艳。“了”字句的使用与正面直抒胸臆的描写相结合，充分表现了作者对生命的热爱，对大自然的向往这个中心。这让我联想到《醉翁亭记》中的“也”字句，一篇五百多字的文言短文，同一句式却反复出现，多达21次。如果没有这21个“也”字，《醉翁亭记》也是一篇很优美的散文。但是如果把“也”字与文章的主题，作者的感情联

系起来看，就会发现它的真正的妙用。文章第一节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后面又说喝醉了能够同大家一起欢乐，酒醒之后能写文章来记叙这种乐趣的是太守啊！“醉”和“乐”统领全文，是作者思想感情的集中体现，而全文的21个“也”字恰好能表现也欧阳修的醉意和乐趣。所以这种看似反复的句式，构成了文章舒缓徐行的语气和节奏，使文章具有一种音乐美，读起来琅琅上口。同时又与古代士大夫娱情山水、悠然自得的情调相吻合，既很好地传达了欧阳修宦场失意时寄情山水的闲适，又使整篇文章具有一种音韵美、和谐美。

一个“了”字，让形态少变，色彩单一的绿在作者笔下情一样的深，梦一样的美，怎一个韵味“了”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