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到了世间最美好的味道。那就是女性的体香。
他还找到了从女性身上萃取香味的方法。
这种方法就是在女性的身上涂上脂油,然后刮下来,之后用特制的锅熬炼出香精。没有女性会心甘情愿地被他涂上满身的脂油,第一个女性是个妓女,她被他吓着了,当然拒绝了他的行为,于是,他就把她杀了。
我认为他的本意不是杀人,他的本意是让这些女孩子们乖乖的,任由他来摆弄。最方便的方法,就是把她们杀死。在他的眼里,那些女孩子们不是女孩子,甚至不是人,仅仅是携带着最美好的香味的一个物体而已。而他要把她们身上这美好的味道提取出来、永远保存下去。仅此而已。除了香味,生命本身对于他是没有意义的。
他收集了12个女孩的香味。他做得非常成功。他从来不缺少做事的机警。那种机警,仅仅是做事的机警。
当然,12个女孩的死亡足以引起极大的社会震动,人心惶惶,大家的警惕性也提高了。这时,他只剩下最后的一个目标了。也是最难的目标:法官的女儿,当地最美丽、最迷人的女孩劳拉。劳拉是他必须得到的目标,如果得不到,他就生不如死。
劳拉的父亲爱女儿爱到入微,所以他敏感地觉察到女儿面临的危险。然而,虽然百般保护,劳拉终究未能逃脱格雷诺耶的追逐。
对劳拉的追逐,使得格雷诺耶有点疯狂,警惕性降低,他被抓住了。
他当然得到群众一致的痛恨,杀死他也不足以平民愤。
对于酷刑,他面无表情。对于肉体的痛苦,他早就麻木了。除了嗅觉之外,可能他的所有感觉都很迟钝,包括痛觉吧。当法官痛不欲生地问他“为什么”!他用空洞的眼神望着他。他需要解释吗?他从来不用语言来表达自己。他与这个世界是隔离的。他何必告诉你为什么?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吧,他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对于法官的痛苦,他可能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吧。
他被判绞刑。
他一直很镇定。没有任何情感的流露。他本来就没有情感。
在押赴刑场前,当押解他的人来到他跟前,他悄悄地把洒了香水(从那些女孩们身上提炼出来的香水)的手帕拿了出来。神奇的一幕出现了:押解他的人忽然把他当做王子一样供奉,给他穿上了他平生从没有穿过的、最好的衣服。然后,像凯旋一样,载着他去刑场。
刑场上围聚了无数的人,大家都要亲眼看一看这个恶贯满盈的杀人犯怎么被绞死。
他掏出洒了香水的手帕,刹那间,刽子手跪在了他的面前,向他认罪。群众把他当做英雄,向他欢呼。像一场盛会,像一次狂欢,人群激动、兴奋。接着,惊人的一幕出现了:所有的人,把自己脱得光光的,随意地拉住身边的人,就做起爱来。大家是如此尽兴、尽情,如此快乐!那是一场真正的狂欢。
格雷诺耶,站在绞刑架的高台上,仿佛君临天下,傲视着眼前的一切。所有的人都在狂欢,唯有他保持理性。他有感官的需要,有感官的敏感,甚至也有感官的欲望,有对感官的强烈的需求。可是,他没有感官的快乐,没有感官的情感。当他被香味吸引的时候,他仅仅是感官上被吸引,尽管那种吸引力极强极强,但是,带来的却不是幸福、快乐。甚至,当他第一次被卖水果的少女所吸引时,他脸上表现出的不是快乐、不是兴奋,更不是幸福。他的表情高度紧张,甚至是痛苦。那是一种强烈的刺激,也是一种强烈的感受,但是,不是情感。尽管他被吸引,尽管他喜欢闻那种味道,却不是爱。哦,连喜欢都不是,仅仅是需要!
所以,当所有人被香水迷得忘情,刺激得如此兴奋、如此快乐,格雷诺耶是唯一的一个保持清醒的人。因为他没有感情。没有感情,就无需控制自己的感情,也不会被感情迷惑。
可是,他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深深地震惊了!
他知道他的香水可以迷惑人,可以让他随心所欲地控制人。可是,他不知道他的香水可以带来快乐。他更不知道的是,原来,香水是让人彼此相爱的!
当他的目光接触到那一篮翻倒的水果,他的脑海中回忆起那个卖水果的女孩。在他的记忆中,那个女孩应该只有气味,没有身体。女孩的气味一直伴随着他,可是他大约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女孩的容貌、身段。
此刻,他回想起那个女孩的脸庞,她回眸时那温柔的面容。他第一次想到:原来那女孩不只有气味,她还有美好的身体、可爱的脸庞;她不只是气味,她还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可以去爱并且爱人的人,一个可以和她拥抱在一起、可以和她做爱的人。
他本来应该抱着她,和她做爱,抚摸她的身体。可是,他把她闷死了。他不但把她闷死了,还在他的记忆中把她杀死了。因为他只记了她的气味,没有记忆她的生命。她的生命在他的记忆中是死的。
当年在山洞里,他发现自己没有气味,因此而绝望。此刻,他发现自己没有感情,这是更大的、更彻底的绝望!
他知道了自己与别人不同。他知道了自己的缺乏。这缺乏是无法弥补的,无论他如何努力,他都不可能得到了。
他认识到自己是个没有灵魂的空壳,没有爱的躯体。
他万念俱灰!
平生第一次,他流下了眼泪。
这一串眼泪,预示着他的灵魂苏醒、感情苏醒。可是,苏醒的代价太大了!苏醒后,他才知道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有多么大!他错过了怎样的美丽!
他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没有常人的野心。他只要拥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当他拥有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错了,自己努力去追逐,自以为得到,结果却是在破坏、在扼杀、在失去。
他知道自己的方向错了。迷人的香味,是为了让人去享受和欣赏那发出香味的生命的,不是仅仅得到香味。他得到了香味,却把香味的生命杀害了。他得到的仅仅是没有生命的香水而已。
他以为他是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因为他在保存世上最美好的气味,所以他杀人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但是此刻他知道了,他其实是在做着伤害香味的事情。
他做的,不但无益,而且有害。
在他达到目标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无可挽回。
他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为什么呢?说实话我一直没有想明白。是要寻找根源吗?人在对自己绝望时,会追想过去,希望找到自己之所以成为今天这个样子的根源是什么。他是想回到出生的地方来寻找自己的根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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